在這六十幾個名單裡,小野看著名字,一個個在腦海裡回憶這家人的情況,以及他們的聲音。
她的記性從小就好,但凡是要想記住的東西,就沒有記不住的。
而且,她的記憶跟彆人不一樣,不是短期的,但凡是想記都是長期的,幾年之後還能再調出來。用她媽媽的話說,她的腦袋比電腦還好使,能存儲,能輸出。
包文籃是沒這麼好的記性的,就跟房明朝在旁邊坐著聊天,倆人很有共同話題,因為在同一個學校,在一起的時間也多,看著關係倒是比嚴斐要好些。
嚴斐嘛,就是個小書呆子,一天隻會看書學習,把那些鳥語學得嘰裡咕嚕的,他包文籃就不愛那些,要不是因為高考要考英語,打死他也不會學一個字母。
至於嚴斐嘛,自然也敏感的察覺到文籃哥最近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心裡要說不著急那都是假的,誰都想要好朋友,尤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可他的自尊讓他沒辦法對文籃低聲下氣,總感覺像是要求他回來一樣……
他就一直坐在小野旁邊,幫她翻著記錄本,兩個人一會兒說這個名字不認識,記下來,一會兒又說這個名字跟人對不上,記下來,一直翻到另外倆人哈欠連天,文籃直接都靠牆睡著了。
當然,嚴斐是很會照顧“姐姐”的,他負責翻閱和記錄,小野就隻需要從腦袋裡調出記憶,倆人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終於,天黑以後,小野一拍腦門,“這幾個人有點可疑。”嚴斐幫她記下五個名字。
文籃的瞌睡一下醒了,“我看看,咦……怎麼有邢小林?”
“哥哥你認識嗎?”
“認識啊,你忘啦?就咱們剛搬家來的時候帶咱們選宿舍的那個叔叔唄。”
小野努力想了想,不過實在沒有太深的印象,因為那時候哥哥喜歡跟大人玩,她也沒直接接觸過,關鍵是沒多久好像就沒再大院裡見過他,聽說是搬外頭住去了。
對於不想記住的東西,她就跟普通孩子一樣,記不住。
不知道為什麼,小野就覺著這個邢小林叔叔很可疑,“哥那你知道他結婚了嗎?”
“結了啊,咱們搬來的時候剛結婚幾個月,你應該也見過的,我一時想不起他媳婦兒叫啥來著……”
如果是在603大院住過,那自己對那把聲音有點熟悉也說得過去……小野這麼想。
既然有眉目了,四個孩子連忙起身,把所有東西歸還回去,這就出門。
門衛大爺還真以為他們是來幫忙整理檔案的,笑著問:“整理一天累壞了吧?快回去休息吧,下禮拜要還來的話直接說一聲,啊。”
少男少女憋著笑,一離開大門就哈哈大笑起來。
夏夜的風,涼涼的,帶走了街道上積蓄一天的熱量,小野坐在哥哥自行車後座上,跟明朝和嚴斐拜拜,“剩下的事我來搞定,你們快回去吧,拜拜。”
明朝笑著揮揮手目送他們,嚴斐急忙又追了幾步,“我叫劉叔叔送你們吧,天黑了騎車不安全。”劉叔叔是他奶奶的司機。
“嗐,我一堂堂男子漢還護不住我妹嗎,不用不用。”拜拜都不說就走了。
這一路都是大馬路,時不時有汽車經過,至於騎自行車的,那更多,“小野你說嚴斐這人是不是特囉嗦?”
“還行吧,沒發現。”
“我覺著他特囉嗦,尤其是跟你,跟個老媽子似的,膩歪死了。”
因為是從小一起當“姐妹”長大的,小野還真沒發現,“我習慣了,哥你彆老嫌棄他,其實嚴斐挺好的。”彆以為她沒看出來哥哥對他倆的額區彆對待。
她跟嚴斐就是媽媽說的“相愛相殺”,她可以吐槽他欺負他,但其他人不行,哥哥也不行。
“男子漢大丈夫,整體嘰裡咕嚕說鳥語,我沒嫌棄,隻是覺著沒共同語言,明朝雖然也文靜,但人不學鳥語,我就覺著咱倆是一國的。”
小野據理力爭:“那不叫學鳥語,學習彆的國家彆的民族的語言有什麼不對的嗎?哥你知道師夷長技以製夷,但你知道如何師夷長技嗎?沒有語言做基礎,即使給你一張飛機製造圖紙你也看不懂,更彆說嚴斐的理想可不止這個。”
“我知道,不就是想當外交官嘛,我覺著他不行。”
小野生氣了,哥哥怎麼老是“我覺著”“我認為”的評價彆人,否定彆人呢,“哥你這態度就不對,不管行不行,這是彆人的理想,你可以不看好,不讚成,但不能輕易否定,媽媽說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你……”
“得得得,不愛聽,彆跟哥說大道理。”
小野於是也就不說了,媽媽的教育方式就是,誰也不能說服誰的時候先閉麥,互相冷靜一下情緒,可彆吵起來。
不過,她盯著哥哥背影有點出神,最近哥哥到底是怎麼了,他不好好說話的對象不僅是嚴斐,還有很多人,媽媽姥姥和嚴斐,就連自己也承受了他好幾句討厭話,難道這就是媽媽說的,考前綜合症嗎?
要對高考生多一點耐心,哼,有她收拾他的時候。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隻能睡下,第二天中午放學,小野按照昨天謄抄下來的地址,跟小石榴李忘憂一起找過去,因為心裡有預感,第一家要找的就是邢小林家。
結果小石榴一看那位置,“這不就是自由市場嗎?”
以前蕭若玲沒時間,她總跟著安然阿姨去逛街買東西,書城市內幾大自由市場她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更何況這可是書城市規模最大的,最熱鬨的自由市場,現在治安隊的也不管大家擺攤賣東西了,隻要你不賣國家不允許流通的東西,治安隊都是睜隻眼閉隻眼,要是誰多管兩句,還要被老百姓說是“文\\革複\\辟”呢。
小野自然也知道這個地方,更神奇的是那套房子現在就在自由市場內部,這兩年擺攤設點的人增多以後,原先的老市場圍牆就給拆了,直接連通後門的巷子,成為一個大市場,而這套房子的後麵不遠處,還有兩家賣冰粉和酸梅湯的,她跟媽媽來吃過!
關鍵不是吃的,而是這棟房子,媽媽曾說過好像是“凶宅”,當時就猶豫了幾天的工夫,房子就被人買走了。
當時媽媽還扼腕歎息來著,小小的安文野還想過,自己以後要是有錢了就給媽媽買回來……誰知道就這個地方,居然是是被邢小林買的。
安文野鼓著嘴巴想了想,大體上可以確定了——因為這套房子是爸爸進研究所工作以後才賣掉的,時間上的邏輯是支持的。
“走,悠悠我請你們喝酸梅湯。”安文野大手一揮,當即表示。
“奶奶給我們打三杯酸梅汁,有冰鎮的嗎?”
“哎喲,你們運氣好,正好我家冰箱裡有冰,我給你們加點兒。”老太太比幾年前更老了,但她還記得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啊,我看你好久沒來了,現在上幾年級啦?”
小野笑著回答,等她把冰塊拿出來,說起家裡冰箱的事兒,老太太驕傲地挺著胸脯說:“我家這冰箱啊,剛買的,那肉啊水果的放裡頭一個禮拜不會壞,拿出來還新新鮮鮮呢,你們聽說過冰箱嗎?”
悠悠剛要說話,小野忙搶著說:“隻在書裡見過呢,奶奶怎麼知道的?”她有預感,老太太的認知不簡單。
果然,“我本來也不知道,是我家這鄰居小兩口,在大廠裡上班,她男人說是當啥工程師,就是專門給人家製造電冰箱的,他幫我們聯係的廠家,拿的批發價,才……“
說起這個當工程師的鄰居,老太太滔滔不絕,就跟自家兒子一樣與有榮焉。
悠悠和石榴對視一眼:這個小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乾嘛要裝作沒見過電冰箱,她可是整個陽城市第一個用上電冰箱的小孩好嗎?
小野很“好奇”的聽著,時不時插兩句,很快就把他們的底細打探清楚了,這邢小林哪是當什麼工程師啊,隻是研究所一名普通的工勤人員,連助理都算不上,甚至都不是專業技術崗位,隻不過是給研究所乾行政後勤的,俗稱打雜工,隻不過工作也很清閒。
安文野打聽過,邢小林家四年半前就搬離603大院了,他的妻子名叫袁曉莉,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確認那把聲音是不是袁曉莉本人。
“奶奶您知道他們家今天有人在家嗎?”
“哎喲你們找他們啊,那你可來對點兒了,一會兒那媳婦兒小袁就要下班了。”
石榴是個實心眼的女孩,直截了當問:“小野,你要找他們乾啥?不如我翻進去給你看看。”
看著那低矮的院牆,躍躍欲試,以她現在的功夫,倒是不費勁,最多八秒鐘就能安穩落地……就是不知道裡頭有沒有惡狗。
“我就不一樣了,不會動不動就動粗,能用嘴巴解決的事我都不會動手。”李忘憂一副“小野你快誇我吧”的神情,跟隻小哈巴狗似的。
小野是三個好朋友的小團夥裡當之無愧的主心骨,狗頭軍師,“彆急,咱們不用進去,說幾句話咱們就回去。”
“回去乾啥?”李忘憂和石榴異口同聲問。
小野指指自己手表,“下午還上學呢。”
“啊……”
“不是吧……”
小野用一種老師看差生的眼神“凶巴巴”看著她們:“下午必須回學校,你們彆想翹課哦。”
正說著,一個微胖的年輕婦女身影印入眼簾,在看見這人的一瞬間,她就想起來了,這個阿姨她確實有印象,剛搬來時候她一直跟著媽媽來自由市場淘東西,沒半年搬走了,她就再也沒見過。
她正想著怎麼上去打招呼不會太突兀,袁曉莉已經先看見她,快步走過來,熱情地問:“小野,你是宋所長家的安文野嗎?”
小野有點“迷惑”的看著他,“是,我是的,請問阿姨您是……”
“我是小袁阿姨呀,你不記得了嗎?”
安文野還沒說話,悠悠和石榴就齊聲說:“不認識不認識,我們不認識。”凡是跟小野拉關係的,都得先過她們這關。
這三個女孩是包括603在內的所有女孩子中最出眾的,她們各有各的出眾,但無一例外都是天之驕子,有的是所長千金,有的是工程師的孩子,有的外公外婆是海城最有名的大富翁,看著這三個女孩,袁曉莉隻想得到一個詞語來形容——天之驕子。
無憂無慮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們說不認識她,袁曉莉臉色有點訕訕的。
小野忙說:“對不起阿姨,我也看著您有點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您認識我爸爸嗎?”
“是的,認識的,我們也是603職工,以前你們剛搬來時我們還幫你們搬過家呢。”
小野適時地說:“謝謝阿姨。”
哪個大人會不喜歡這種懂禮貌的小孩呢?袁曉莉立馬喜笑顏開,打開大門,熱情地邀約她們進家裡玩。
“謝謝阿姨,我們下午還要上課,以後有機會再來吧。”小野催著石榴和李忘憂快把酸梅湯喝完,這就準備走了。
“誒等等,咱們不去另外幾家了嗎?”
“對啊,不是說還去看兩家嗎?”
小野很冷靜地說:“不去了,咱們回學校上課吧。”
悠悠和石榴是真無憂無慮,沒有一點心事的孩子,壓根沒多想,隻帶著上墳的心情往學校趕。
騎在自行車上,小野臉色平靜,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那天在後山的人真的是袁曉莉!
她對自己的記憶力很自信,那把聲音十分熟悉,絕對不會記錯,那天說話答應“乾”的人就是袁曉莉!
接下來怎麼辦呢?小野一路都在琢磨,到學校,她就想到辦法了,知道了誰是壞分子,那就知道怎麼防備了。
下午放學回來,小野給嚴斐打電話,問嚴伯伯啥時候回來。
但很不幸的是,嚴伯伯去京市開嚴打專項工作布置會,至少要一個禮拜,她們幾個孩子上學的上學,高考的高考,還真沒精力整天盯著袁曉莉和邢小林。
晚上,包淑英發現,這倆孩子吃飯居然不像以前一樣香,都快數著米粒吃飯了,“是姥姥做的飯不好吃嗎?”
可都是照著然然說的方法做的啊,這倆孩子也是自己帶大的,喜歡吃啥,口味怎麼樣她也很清楚,紅燒魚是他們很愛吃的,味道也不錯,不至於就吃一點點就吃不下了吧?
“鐵蛋貓蛋,你們這是咋啦?”
兩個“蛋”已經很久沒被人叫鐵蛋貓蛋了,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姥姥,魚很好吃,但我們想事情。”
“想啥事情呢?”包淑英趕緊坐到兩人中間,摟著他們問。
小野肯定不會告訴姥姥,正準備搪塞過去,文籃卻說:“姥姥你彆問了,不關你的事。”
小野覺著話不該這麼說,姥姥也是關心他們啊,怎麼能不耐煩呢?
果然,包淑英的臉色難掩失落,眼圈一紅,眼淚差點就下來了,默默地背過身,擦了擦眼角,“我去廚房看看,你們先吃,啊。”
小野這暴脾氣,她本來是很能沉住氣的孩子,可現在不是了,她安文野生!氣!了!
“姥姥快坐下吃吧,廚房不著急,讓我哥去看。”
包文籃一臉不耐煩,“我才不去,我現在要好好看書考大學,哪有時間去廚房。”
“就是,考大學重要,你們吃,我看看就來。”姥姥勉強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