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袁曉莉有點慌了,她籌謀了這麼多天,為了這事做過多少思想工作,心理建設,她就是一個普通人啊,哪來那麼好的心理素質?為了能讓自己好受點,她拜菩薩都拜了好幾天,吃齋念佛隻求一個平安。
再看時間,已經八分鐘了,還沒炸。
袁曉莉必須上去看看,聽說現在搞這東西可不好搞,她要是把東西浪費了,那邊還不得讓他們把這幾年吃的全吐出來?
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整個人既緊張又亢奮,那條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路,卻走出了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
大院裡,男女老幼們吃完飯,大老爺們穿著背心,露著肚皮,搖著蒲扇,下象棋的,聽收音機裡唱京劇的;女人們穿著涼鞋和短袖襯衣,三五成群說著東家長西家短;孩子們跑來跑去,打打鬨鬨,有的叼著冰棍兒,有的啃著西瓜,還有的在一邊咽口水。
就著餘暉,這個世界一派祥和。
無事發生。
袁曉莉心裡更不得勁了,按理來說,這個時候,這裡應該已經夷為平地,所有的歡聲笑語都會被哭喊求救所取代,甚至是血肉模糊……她看著這副祥和幸福的景象,心裡的恨意就湧出來,這幾年所有她認為的他們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全都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一串串的出現。
恍如昨日。
“曉莉你不是走了嗎,咋又回來了?”蘭花嫂正在院裡給孫子換尿布。
她家大孫子還沒滿周歲,走路還不穩當,最愛在人多的時候抱來院裡,讓他滿院子跌跌撞撞學走路。走得多了,尿布臟了也不帶回家,就在院裡扯下來,換上一條乾淨的,臟的就著水龍頭就洗,反正大家都習慣了。
誰家養孩子不是這麼養?哪怕廠長書記家的孫子們,也是這麼養大的。
袁曉莉皺著鼻子,慶幸自己擁有了獨門獨院的大房子,不然天天離不了這些糟心的屎尿屁。
正想著,幾名公安從研究所下來,手裡還還小心翼翼搬著好幾大捆東西,隱隱有股刺鼻的氣味。
袁曉莉臉色一變,這不是她安裝的“東西”嗎,怎麼會在他們手裡?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她明明點火了,結果卻沒炸?難道是假“東西”?
帶頭的公安是石萬磊,也就是蕭若玲的丈夫,隻見他讓人把東西放在院裡一個黑色的大箱子裡,拿起一個大喇叭:“各位居民注意一下,我們分局接到群眾舉報,在研究所樓下發現三十斤烈性炸\\藥。”
“啥?”
“石榴爸你說啥來著?”
幾乎是在一瞬間,所有人以兔子一樣的速度彈開,遠離那個大黑箱子,做軍工的,雖然不是做槍.彈武器的,但他們也知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
蘭花嫂家小孫子不知道啊,好奇的的慢悠悠想要跑過去,被蘭花嫂一把撈起來,大巴掌直接啪啪扇屁股上去,但是神奇的是,孩子沒哭。
所有人,哪怕是孩子,都意識到大事不妙。
石萬磊指著那大箱子說:“根據線索,我們真的找到了東西。”
“炸.藥啊,難怪一股子火.藥味兒。”
“大家離遠些,彆過去。”
“石伯伯,這真會炸嗎?”有孩子問。
“何止是會炸,這樣的量,足以把整個研究所炸平,還能把下頭大院也一鍋端了。”至於誇沒誇張,專業人士一看便知。
這下,“謔”一聲,人群又自動往後閃了一圈。
“不過大家彆擔心,我們去到的時候,引線已經燒到一半了,但奇怪的是,居然被一泡狗尿給澆滅了。”
本來還如臨大敵緊張得不敢呼吸的大院裡,忽然就一鬆,“真的?”
石萬磊把口袋扒開,果然引線還是潮的,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心理作用,居然真的聞到一股尿騷氣。
眾人又緊張又有點想笑,蘭花嫂問出了所有人好奇的問題:“誰家狗立的功啊?”
說時遲那時快,黑花這不就嚶嚶哼著從樓梯拐角轉出來,一雙黑梭梭的狗眼看著所有人,那兩個支成小三角的耳朵,仿佛兩個異常靈敏的雷達,已經第一時間接收到眾人的疑惑。
所有人毫不懷疑,這個“大功臣”就是黑花。
黑花在院裡之所以能橫著走,一個是憑借它異常威武的身形,那跟狼一樣的皮毛、眼睛耳朵和敏捷、警惕,誰來了都會多看兩眼,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帥狗。
另一個必殺技就是它的歪頭殺。
這家夥,在遇到某些搞不懂的事情,或者主人發出的聽不懂的指令時,就會歪著腦袋,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會兒往左邊歪,一會兒往右歪,所有人無論男女都受不了它那狗樣,心都能跟著軟下來。
十歲的黑花已經是一條中年狗了,卻一點兒也不油膩,阿黃老了,它還沒老,還經常在外麵招蜂引狗呢。
這不,此時它也使出必殺技,腦袋一歪……有人已經忍不住,給他扔了一塊孩子手裡的餅乾,他聞了聞,一下卷嘴裡,哢嚓哢嚓脆響,它比個孩子還會細嚼慢咽。
石萬磊咳了一聲,“不過,我們根據引線燃燒時間推測,安裝這個東西的犯罪分子還沒離開大院,就在你們中間。”
所有人沸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把自己早就看不慣的人猜了個遍,但誰也沒吭聲。畢竟這可是重罪,尤其是在603和研究所這樣的單位裡做這種事,那能直接判死刑的,往日裡再大的不爽那也就是私人恩怨,誰也做不出毫無理由的檢舉揭發。
“我有個辦法,可以幫咱們把壞分子找出來。”石萬磊又說。
“啥辦法?石公安就快說吧,咱們一定配合。”
“就是,到底要怎麼才能揪出來?”
大家七嘴八舌催促著,石萬磊先讓人把大黑箱子拿走,交給局裡的專業人士,院裡的氣氛頓時更熱鬨了,這兩年經濟發展了,大家表麵上對間諜壞分子的警惕心也降低了,可現在一提起大家的地盤上出現這東西,全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袁曉莉感覺大事不妙,前後左右一看,想跑,來不及了,那大門不知道被誰在什麼時候給關上了,悄無聲息的。
石萬磊仿佛沒看見她的心慌,用小喇叭說:“剛裝過炸\\藥的人,手上應該還殘留著某些物質,哪怕他已經洗過手,可身上頭發絲兒上也有,咱們這裡誰的鼻子最靈?”
“當然是黑花!”那可是誰家做肉他在四樓都能聞見的家夥。
“對,黑花,上,把壞分子找出來,去。”石萬磊在狗頭上輕輕拍了拍,黑花聽明白了,在人群中自由穿梭,時不時嗅一下鼻子,不用兩分鐘就來到人群後,忽然尾巴一豎,緊緊地盯著門口那個女人,衝過去,一嘴咬在她褲腿上。
“怎麼咬住曉莉了呢?曉莉你彆怕,黑花估計是不認識你了。”
“這狗啊,誰給它東西是它就認誰。”
大家都在為袁曉莉找台階下,壓根沒把她跟壞分子聯係在一起,畢竟這可是同事,是曾經一起住過半年的鄰居。
黑花似乎是不滿意大家對它工作能力的質疑,立馬汪汪汪叫起來,想當初啊,它可是從小就在這些槍|藥氣味裡長大的,它的媽媽懷著它們兄妹幾個的時候,可是也沒落下工作的,可以說它在娘胎裡就知道火\\藥是個啥味兒。
絕對,不可能聞錯。
“來啊,把人帶回去。”石萬磊一點情麵也不留,也不給袁曉莉解釋的機會,“要解釋上局裡解釋去。”
不過,袁曉莉其實並不害怕,因為隻要她一口咬定沒做過,公安也不可能屈打成招,除非是去家裡搜查,可她已經跟邢小林約定好,如果到了七點十分她還沒到家,他就會把家裡一把火燒掉,自己逃之夭夭,去往深市的火車票老早就準備好了。
為了這個照顧自己弟弟的男人,她願意用生命守護他。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剛剛離開家門,還沒走到603呢,家裡就被埋伏多時的公安包抄了,邢小林被抓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也成了如山鐵證,而她在剛踏進603大門的那一刻開始,黑花就已經注意上她了。
隨著人被抓,大院裡看熱鬨的也回家了,其實心裡是不怎麼相信的,袁曉莉雖然沒在這兒住過多長時間,可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個很和氣的年輕婦女,說話溫聲細氣的,見老叫老,見小叫小,怎麼可能乾得出這種事呢?
但大家都明智的選擇不說不問,到底是不是,公安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彆的小事指摘兩句沒啥,這可是危害全廠安全,差點就把大家夥炸飛的重罪,誰也不敢妄下結論。
小野等幾個孩子一直趴在四樓的欄杆上看熱鬨,跟大人們不一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唉聲歎氣咋這麼快巨抓到了,應該來點勾心鬥角,鬥智鬥勇的細節才好。
隻有小野和哥哥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見笑意。
隱藏得很好的笑意。
***
研究所差點被炸,這事當天晚上小艾就給宋所長打電話了,宋所長第二天一大早飛回來,結果一看,所有重要資料已經不知道啥時候給搬走了,貴重儀器設備也換了地方……好吧,他懸一路的心是白懸了。
“你們什麼時候準備的?”搬空這麼多東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一個禮拜前就在陸陸續續搬了,小野說的,要做兩手準備。”
“小野?”
小艾笑起來,這老宋還不知道他閨女多厲害呢?
當然,小野今天上學去啦,肯定不知道她爸聽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戲後,心裡是如何翻江倒海的,她現在就是個普普通通親平平無奇的高一下期,準備期末考的女高中生,她懂啥呢?
她啥也不懂,還得操心哥哥高考的事兒。
不過,估摸著是前幾天那一頓訓起作用了,哥哥最近又變回以前那個讓人喜歡的哥哥了。
她就這麼騎著車,橫哼著歌兒回家,把自行車停在樓下,鎖好,上樓,“姥,今兒咱們吃啥?”
“呀!爸!你啥時候回來的?”
老宋本來是計劃去一個月的,後來跟妻子一商量,覺著兒子高考要緊,他得回來盯著,而交流會最大牛的都排在前麵半個月,已經交流得差不多了,他就提前回來了。
“爸你在日本吃得慣嗎?”
老宋苦著臉,他雖然愛吃魚蝦海鮮,但那邊的做法不像咱們自己做的,喜歡生食,他不僅擔心寄生蟲,還嫌棄沒味道。這半個月居然瘦了一圈,把小貓貓心疼壞了,“爸你快歇著,今兒我給你炒倆菜。”
老宋納悶:自己這閨女居然會炒菜了?
是這樣的,以前安然同誌一直說男女平等,要兄妹倆都學做飯啥的。文籃學會了,可他不樂意讓妹妹學了,老覺得冬天水冷,不讓她碰,辣椒辣手,不讓她碰,花椒麻手,不讓她碰……哪怕是學個蛋炒飯他也幫忙把米飯煮好,把配料切好,把鍋熱好,炒熟,她唯一做的就是把飯盛進碗裡就行,還大言不慚號稱是“自己炒的”。
長此以往,小野反倒成了這家裡唯一一個不怎麼會做飯的人,老宋都比她能拿出手。
果然,他跟進去一看,就見他閨女切出一盤手指粗的土豆絲,還特驕傲:“爸你等著吧,今天我給你炒個青椒土豆絲。”
老宋:“……”
怎麼辦,閨女是他們寵壞的,隻能忍著唄。
晚上,吃了滿滿一盤沒人碰的青椒大粗段炒大土豆條之後,宋致遠接到了妻子打來的電話,知道孩子一切都好,他也就沒提袁曉莉的事兒,隻說讓她放心,在特區好好學習,家裡他會看著。
安然最近也是真的忙,深市的學習已經進行到一半,她把各個領域都看了一遍,心裡有點數了。這種政府組織的全國性的學習有個好處就是,她有任何看不懂,看不明白的,都可以請教,可以商量,當地企業知無不言,大家商量後她能吸取很多優秀的、先進的點子和方法,短短半個月已經學到她上輩子很多沒聽過的知識了。
接下來半個月,她選擇進入紡織業這一塊,精細學習,到時候估計會更忙,聽丈夫說一切都好的時候,她也就放心了。
因為在她心目中,老宋是個不會撒謊的人,如果有事兒他肯定瞞不住自己。
但是,她忽略了,確實有事,隻是事情已經被安文野給漂亮地解決掉了。
“那行,你們在家好好聽話,等我回去給你們帶禮物。”
說起禮物,小野扁扁嘴,“媽,我跟你說,我爸去了趟國外,居然啥禮物也沒給我們帶。”
“真那麼過分?”安然也驚了,老宋真是頭驢啊,年輕時候是驢,現在老了依然是驢,不抽一鞭子他不僅不進步,還會倒退那種。
“對,我爸就是過分。”
宋致遠摸了摸鼻子,他本來打算今天晚上才回國的,上午還有時間去買禮物,昨晚忽然接到小艾的電話就連忙往回趕,還真是把禮物給忘了。
小野:“……”怎麼辦,老爸是他們慣壞的,忍著唄。
第二天,宋致遠找石萬磊問情況,知道是邢小林和袁曉莉乾的,他其實不大相信,就跟當初不信楊寶生會背叛他一樣。
邢小林挺上進一小夥子,雖然不乾技術崗,但把後勤工作搞得井井有條,平時見誰都會熱情的打招呼,可以說,很多他嫌繁雜的後勤和行政事務都是他幫忙做的。
就是那年楊寶生縱火,他第一個帶頭衝進火海裡搶救資料,還受傷了,宋致遠也代表整個研究所感謝他。因為小夥子曾找他說過分房子的事,他也沒忘記,就著見義勇為搶救國家財產的契機,做主把楊寶生騰出來的房子分給他們。
可小夥子說,他們已經買了房子了。
李小艾和蕭若玲為首的同誌還去醫院看過他,給他送過慰問品和慰問金,但大家都覺著不夠。宋致遠一尋思,直接給省廳裡打個報告,準備給他要一筆獎金。
誰知要點錢那麼難,層層審批,陳家正愁找不到機會拿捏宋致遠,凡是他要辦的事,就是他們要阻撓的事,借口縱火案的發生是因為整個研究所失職,作為所裡職工他邢小林也有責任。
本來就是分內之事,憑什麼要給獎金?此風一長,是不是可以縱容其他人找到一條發財路子呢?
當時上頭的回話是這樣的,宋致遠被懟得啞口無言,覺著實在是難聽,黑著臉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