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告訴泠淵,這個水魔姑娘是它一年前在魔域大戰裡撿到的水魔族遺孤,如今無家可歸,隻能依附於它們水生族生活。
說起這些時,水泠淵默默打量著水盈盈,看到這個姐姐身形瘦弱、眼神黯淡無光,戰鬥的天賦似乎也並未覺醒。
他猜想,她這一年跟著這幫魔獸顛沛流離,定是過得不好,和被師尊撿去撫養的自己過的生活簡直天差地彆。
水泠淵原本不想與這幫魔獸搭上關係,但如今看到自己血緣親族也在它們手上,心思不禁有些動搖。
“你身為魔,與那幫人族總歸是不一樣的。”烏鱬循循善誘,“你的師尊在仙門隻是個小小修士,說不上話;而你於皓月宗而言,終究是外人。
但你如若跟了我,我們一起擊殺幽冥王,在魔域征服一塊地盤,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回魔域生活。”
靜默了會兒,烏鱬開口:“快沒時間了……水魔,你的答案呢?”
水泠淵抬眼望去,隻見山林裡的幽冥族援兵增多,大有將皓月宗包抄圍剿之勢。前來尋找他的師尊一行也被纏得脫不開身。
烏鱬努努嘴巴,“看樣子,你的小師尊手頭的符咒都用完了。再猶豫的話……”
“救下他,保皓月宗的修士安然無恙。”水泠淵寒聲道,“我跟你們去襲殺幽冥王。”
烏鱬靜靜看了他一眼。它忽然抬起碩大的前肢,往前揮了一下。
數百隻水生獸聽令傾巢而出,徑直衝向山林裡埋伏的幽冥族士兵。
水泠淵轉身也要衝出去救師尊,烏鱬卻製止了他:“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泠淵蹙眉,“你去做什麼?”
烏鱬道:“討伐幽冥王可是大事。如今幽冥族在魔域很是強勢,要想扳倒幽冥王,光靠我們水生獸族可不足夠,皓月宗也是值得拉攏的力量。”
泠淵說:“皓月宗常年驅魔抗魔,怕是不會與你們魔獸為伍。”
烏鱬卻輕笑了聲,“皓月宗是為何卷入這場戰事的?”它徐徐道:“小水魔,你可彆把這些人族修者想得太單純了。這些修仙門派通常隻負責維護自己的地盤,對於魔域之事,他們雖不主動乾涉,卻並非一無所知。”
水泠淵聽它話裡有話,果然就見烏鱬咧開嘴,露出一個扭曲的笑意:“對於人界而言,魔域當中幾方勢力互相製衡才是最好的,因為那樣一來魔域便永無寧日,各個種族忙於內鬥,不會分心來犯人界。
而一旦其中一方變得過於強大、甚至有一統魔域的征兆,人界的各個宗門必將出手,協調幾方勢力。近幾年幽冥族在滅了水魔之後勢力愈發強盛,大有成為魔域一方霸主的勢頭,這是人界不願意看到的局麵。而且你想……”
巨獸湊近水泠淵耳邊,“幽冥族的基業在魔域,他們整日忙著與魔域內其他種族征戰,根本沒必要多添敵人。半月前幽冥王派了一支精英小隊入侵宗門,本是奔著殺你而來,最後卻鬨出了那樣大的動靜,導致皓月宗內有大量人員受傷。”
它說著嗤笑了聲,“一個有著數千年積澱的修真門派,怎麼可能被百十來號幽冥族攪得天翻地覆?那是因為……皓月宗早就需要這樣一個由頭,與幽冥族開戰了。”
水泠淵愕然。
烏鱬抬起爪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小家夥,你修為上潛力無窮,但終究是見識少了點。”巨獸笑道,“不過也無妨,皓月宗既然想要插手,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管他們到底作何打算呢?於你而言,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手刃幽冥王,為你的族人複仇嗎?”
說著,它嗬嗬一笑,挪動著龐大的身軀,迅速奔了出去。
水泠淵跟著烏鱬出了山洞,沿途深一腳淺一腳,踩踏上巨獸行走時留下的泥濘水漬。
他心煩意亂。但當務之急是要幫師尊他們儘快從困境脫身,那些各方勢力的牽扯和博弈爭鬥之事,還是稍後再慢慢細想吧。
*
皓月宗的修者們被幽冥族層層包圍,正陷入苦戰中,忽見遠方有大批魔獸靠近。
水生獸們從後方偷襲了幽冥族的兵將,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在水生獸的幫助下,局麵迅速扭轉,皓月宗的修者們趁勢展開絕地反擊。
幽冥族的伏兵大多被當場擊殺,餘下部分則成了俘虜,被宗門高手用術法所困,亂糟糟聚集在山窩裡。
水泠淵拿著魔晶骨一刻不停地衝殺回去。他越過山坡,一眼看到師尊好端端地站在人堆裡,心下鬆了口氣。
而孟亦覺很快也看到了他。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泥土,他原地蹦跳了幾下,興奮衝他招手:“泠淵!快過來,我們在這裡!”
水泠淵衝過去,一把抱住他。
“師尊……”
聽著他低沉磁性的嗓子裡帶著顫音,孟亦覺揉了揉他的黑發,“師尊沒事。”說著又往他肩上捶了兩拳,帶著點責怨地直視著他水色的眼睛,“倒是你,又胡亂跑掉,害得師尊擔心,也差點誤了宗門大事!”
水泠淵歉意地笑了笑,握住師尊溫熱的手指,放在手心裡悄悄地摩挲。
他正想著如何向師尊解釋前因後果,忽然瞥見旁邊山頭黑壓壓圍過來一片水生獸,而它們當中走出一隻巨獸。
這巨獸身高丈餘,人麵魚身,當即把孟亦覺嚇了一下:“怪、怪物?”
“師尊彆怕,那是烏鱬。”水泠淵道,“多虧了它們水生獸部族相助,才能幫宗門解圍。”
孟亦覺方放下心來,“所以你突然消失,是去找烏鱬搬救兵了?”
事實是反過來,但水泠淵並未多言,隻點了點頭。
烏鱬果然和之前計劃的一樣,以水生獸首領的身份與月璿尊要求合作。它對月璿尊說道:“自此地往西數十裡便是幽冥族老巢,築得跟迷宮一般,內裡蜿蜒曲折,外人進了定是難找到路。但我手上有詳細地圖,可潛入其中,不被察覺。”
“你怎會有幽冥族老巢的地圖?”一個修士質疑道,“若是真有,為何不自己潛進去,反倒拉我們下水?誰知道你們水生獸是不是拿我們做擋箭牌?”
“地圖嘛,不難弄到。”烏鱬嘿嘿笑了兩聲,“隻要有‘內應’即可。”
它咬重內應二字,忽然張開大嘴向外噴出一團黑乎乎的魔氣。
站在近前的幾個修士正要抵擋,卻見那魔氣掃過後大多數人都無事發生,隻有站在邊上的兩個中年男修突然哀嚎一聲,身上一陣劇顫,竟嘩啦一聲脫下了皮!
眾人無不大驚:隻見自己這兩位同修,脫皮後竟露出幽冥族模樣——青麵獠牙、身形瘦高,看外表均是幽冥族的高階戰士!
月璿尊一愣,即刻出手將兩個現出原形的敵兵撂倒在地。她身邊隨從也是反應極快,兩人剛倒,他們就一擁而上,將之捆得結結實實。
“幽冥族擅長詭術。這兩個內應在皓月宗內喬裝多時,可能是上次入侵時便已偷梁換柱。有他們混在你們隊伍裡做手腳,你們的一切動向都儘在幽冥王眼底,而我,能夠識彆幽冥族的詭術。”
烏鱬泰然說著,望向月璿尊,“閣下意下如何?”
見識過它的本事,月璿尊臉色有所緩和,她道:“我們作為先鋒,目的在於探清幽冥王老巢的位置。如今獸王既然願意提供情報,也為我們省事不少。這樣,我們小隊先回去傳了情報,再從後方調集一支精銳隊伍,與獸王的隊伍共同進攻幽冥老巢。”
烏鱬笑道:“求穩固然是好,但眼下這可是打仗,可不比你們仙門按部就班的修道講學。你們今晚在魔域邊界弄出這麼大響動,無異於打草驚蛇,消息不久便會傳到幽冥王那裡。到時候他們做足準備、以逸待勞,可就難啃了。人族有句俗話不是說……‘出奇製勝’,今夜奇襲,效果最佳。”
月璿尊搖頭,顯然覺得它的提議不靠譜:“我們剛剛脫困,門派眾人皆有負傷。就算一口氣深入幽冥老巢、找到了幽冥王,僅憑我們的力量,恐怕也無法與之對抗。”
“如果隻有你們幾個道子,我也不會貿然提出這種戰術。”烏鱬抬起前爪,一指,“可現在,你們之中就有一個人間殺器。”
眾人順著它粗壯前爪指著的方向看去——赫然是水泠淵!
人們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人間殺器?太誇張了吧。”白霄真人開口,“水泠淵實力是不錯,但到底還是個小孩子,怎可能與幽冥王抗衡!奇襲萬一失敗,我們就會全軍覆沒!”
“小孩子?嗬嗬,你們這幫道士啊……可真是小瞧水魔族了!”烏鱬道,“這水魔能夠通過吞噬其它生靈的魔元來幫助自己修煉,雖然模樣小小,可它身上的魔氣異常深厚,而且短時間內還能大量提升!”
說著,它一指地上的幽冥族俘虜,對水泠淵道:“出發之前把它們都吃了!這幾個高階戰士魔氣很足,可是難得的補品!”
一時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不行!”孟亦覺立刻喊道。他握起泠淵的手,對周圍人堅定說:“泠淵還未完全掌握壓製魔性的方法,一旦吸入大量魔氣就會狂化,失去理智!”
烏鱬不耐煩地一咂嘴,“小道士你懂什麼,魔物狂化後戰力會翻倍增長,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你住口!”孟亦覺低喝。
他看出來了,這烏鱬獸王隻想利用泠淵的能力來扳倒幽冥王,至於泠淵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死是活,這狡猾的巨獸並不在乎!
但泠淵卻輕輕扣住他的手腕。
“師尊,讓我試試吧。”
孟亦覺一怔,隻聽泠淵貼在他耳邊,低低道:“師尊,我之前已經答應過烏鱬了,它才帶水生獸出手來救我們的。”
孟亦覺心裡霎時變得冰涼。果然,天底下並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先前並未多想,如今看來,水泠淵早些消失時是去與烏鱬達成了協議,才換得對方對宗門眾出手相救。
但代價就是,水泠淵必須鋌而走險,吞下大量魔氣去給他們打頭陣。
孟亦覺冷冷直視著巨獸,“烏鱬,你不過是想要把泠淵推到前麵,去給你當擋箭牌。”
烏鱬無辜地一攤爪,“但是我們當中,還有誰比他更能勝任先鋒的位置呢?”
孟亦覺氣得紅了眼,“你……”
烏鱬看看孟亦覺,又看看水泠淵,眼底忽然閃過一絲戲謔,呼哧呼哧地笑了起來。
“這麼護著他啊……”它忽然湊近孟亦覺,“你真的,隻是他的師尊嗎?”
孟亦覺下意識退了一步,“你說什麼?”
烏鱬嗬嗬笑了聲,搓了搓爪。
水泠淵眼神一凜,上前一步擋在了烏鱬和師尊之間,把龐大的巨獸擠到了一邊。烏鱬撓了撓鼻子,眼睛滴溜溜打量著麵前兩人。
泠淵對它的目光置若罔聞,對師尊輕聲道:“我已下定決心。”
孟亦覺揪心,“泠淵……”
水泠淵輕輕撫過他的發絲兒,“我若是再度狂化,隻有師尊能幫我。師尊,陪著我好嗎?”
他的語氣很嚴肅。孟亦覺聽出他似乎是將壓製魔性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然而……經過一晚的戰鬥,他自己業已筋疲力竭,到時候還能成功壓製水泠淵的魔性嗎?
“泠淵,我……”
水泠淵深邃的眼眸望了過來,稀薄的月光讓他的輪廓顯出淡淡的陰影。
孟亦覺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猶豫什麼,不行也得行,事關水泠淵以及宗門眾人的安危,他硬著頭皮也要上!
“不管了,我尊重你的選擇。既然你決心要去,那我死也會保護你的。”
孟亦覺說著,語氣裡不免帶上幾分壯烈。
水泠淵笑著捏捏他的手心,“師尊,我不會讓你死的。”
之後他便沒多話,走到那幾個幽冥高階戰士身邊,攫取了對方的魔丹,接連吞入腹中。
魔物被取走魔丹後並不會傷亡,隻是會失去使用魔氣的能力,就像失去內丹的孟亦覺那樣虛弱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水泠淵額前魔紋驟現,如蛇般爬滿了半邊肩膀。
他飛快地念著師尊教過的皓月心經。片刻後,身上沸騰的魔紋終於平息下去,重新褪回到表皮之下,看起來是穩住了。
“效果不錯啊!來來,多吃點!”
烏鱬就像是招待自家客人似的,又抓起幾個幽冥戰士擺到水泠淵麵前,讓他吞噬。
但泠淵已經到了極限,他堅決搖搖頭,說什麼也不願意冒險吃更多了。
烏鱬乾巴巴哼了聲,自己吃了剩下的魔丹。
之後,一行人朝著幽冥王的巢穴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