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胡說八道的裴深,季陵一僵,卻又本能地轉過頭去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穿越了時空的界限,撐著一把黃油紙傘,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少年的南鬱。
眉宇之間還沒有後來常見的陰鬱和猜疑,顯得十分清和。此刻他微微蹙著眉,低聲說道:“你怎麼在這裡,父親到處找你!”
雖是嗬斥的語氣,但季陵還是聽出了他的畏懼和底氣不足——裴深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弟弟,雖與南國公兩個兒子關係甚是親密,但身份尊卑擺在那裡,不得不敬。
“棲隱,你的玉佩我幫你找到啦,而且我還認識了一個神仙弟弟,”裴深很開心地衝他喊道,“你來看看啊,這便是你我常聽說的那個季陵弟弟,真和神仙一樣呢。”
南鬱深深地盯著他看,季陵本能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沒有看到他目光中一閃而逝的遺憾和惱怒。
“季公子,”南鬱衝他拱手,聲音帶著拘謹,“想必季公子也知道,家兄身體不好不敢出門,九王爺正好在我家,非要頂著家兄的名頭來,若是嚇壞了公子……”
“無妨,”季陵深吸一口氣,突然對他露出了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引誘的笑容,“王爺同我隻不過說了幾句話罷了……前廳中父親與國公爺在等你們,我身子不適,先回房了。”
南鬱一怔,滿麵通紅地衝他回了一禮,裴深卻不管不顧地把手中的青色油紙傘塞到了他手中,笑道:“這個你拿著,彆再淋到了!”
情知他的性子,季陵也沒有推辭,隻道了一句:“多謝。”
頓了一頓,他又喚了一聲:“南公子。”
南鬱回過頭來看他,目光深沉又熾熱,似乎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果真同前世一模一樣,季陵心中冷笑了一聲,麵上重新露出笑來:“我撿到了南公子的東西。”
南鬱一愣,隨後便說道:“我的確在季府中丟了很重要的東西,方才九王爺正與我一同尋找來著,不知竟讓季公子撿到了。”
“那南公子可要拿好了,切莫再掉了才是,”季陵意味深長地把那塊玉佩放在他手中,冰涼的手指拂過他的手背,“若讓旁人撿到了,指不定要拿去哪兒呢。”
“這是亡母遺物,多謝季公子,”南鬱抓緊了那塊玉佩,直直地盯著他,“改日我必請季公子喝茶吃酒,才能表達謝意。”
季陵微微欠身,轉身想走:“不必客氣。”
“哎哎哎,阿陵!”裴深在他身後自來熟地叫道,“你真好看,改日我來找你玩兒,可不許推辭啊!”
似乎是南鬱在拉他:“彆胡說了暮朝,快走吧。”
回房之後,季陵一把扔下了手中的油紙傘,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那把青色的油紙傘還帶著雨滴,季陵怔怔地回想著,上輩子回房他也帶了一把油紙傘,不過是南鬱手中那把黃色的罷了。
也好,也好,今日識得了他,以後總有機會與他慢慢相熟的。他要用與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式,讓他想要的一切,都化為永遠都觸不到的幻影。
雖然後來撐了傘,但他還是病了,在屋中躺了好幾日,沒人來看他,也沒人給他送藥來,所幸此時少年身子骨還健壯,不至於像前世一般一點風寒便要臥床不起大半個月。
他仔仔細細地思索了良久,才終於想起了這日之後發生的第一件大事。
此時他還是少年人,尚未長開,也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在父親那裡明裡暗裡要他,因而他的日子還算好過。不過前世……就是認識南鬱不久以後。
自從被冠了“信京第一公子”的名頭,大夫人便視他為眼中釘,不拔了他就不快活。譬如過不了幾天,她說要整修花園,帶人在季陵窗前挖出了好幾個布娃娃,布娃娃上刺了大夫人和他幾個嫡出姐妹兄弟的名字,插了許多針。
自古流傳下來的,最惡毒的厭勝之術。
辨無可辨。
母親早死,這府中除了跟著他的幾個丫鬟小廝對他還好些,幾乎沒有人為他說話。前世他眼睜睜地看著大夫人帶人在他屋中活活打死了兩個丫鬟一個小廝,自己也吃了許多板子,要不是他深夜翻牆出去求了南鬱,恐怕自己也要死在這個時候。
可今世他肯定不會去求南鬱,不能從一開始便落下個什麼都要依仗他的樣子。
心“突突”地跳著,季陵翻身便從床上爬了起來,心中有了些盤算。
白日裡他這院子人也不多,丫鬟嬤嬤們懶懶散散的,在廊下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天,沒人會注意到他。他躡手躡腳地穿過了院子,趁著後門忙著采買、一團稀糟的空暇溜了出去。
唇角露出一點苦澀的笑意,腳上卻不停留,他匆匆地穿過了季府的後巷,直到走到熙熙攘攘的綺羅大街上,才鬆了一口氣。
要抓緊時間,季府雖然門禁不嚴,但自從他出了那次風頭之後,大夫人便指使著幾個婆子女使把他看得嚴嚴實實的,生怕他私自出門去做些什麼。還是後來與南鬱交好之後,南鬱上門來叫,不敢得罪他才肯把他放出去的。
他剛剛走到那賣娃娃布偶、女孩子常光顧的攤位,胡思亂想之際,一隻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僵硬地轉過頭去,看見裴深那張吊兒郎當的臉:“神仙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出來逛,見到你不容易,走走走,跟我玩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