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綠下周要參演音樂會,這也是學校的要求,器樂表演方向的老師必須經常參加有含金量的演出,以保持自己的專業水準。
音樂會的宣傳頁麵,時綠隨手轉發到了朋友圈,並沒有提自己會參演。
表演那天,時綠提前開車去劇場,在後台做準備。
樂團已經排練過很多次,曲目也是耳熟能詳的名曲,大家都不
怎麼緊張。
在後台等待的時間裡,有人過來跟時綠搭訕,索要聯係方式。
她一律冷淡拒絕。
開場後,時綠坐在指揮右側的區域,穿著女樂手統一的修身黑裙,跟其他七位大提琴手一起演奏。
音樂會順利結束。
時綠提著琴盒,走去停車場。
坐進車裡,試了好幾次都打不著火。
時綠今天有些累,想先打車回家,改天再打電話請人過來修車。
可因為這附近是個商業圈,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又堵車,等了十幾分鐘,都沒等到車。
時綠站在路口,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等得有些煩躁。
這時候,一輛黑色賓利從旁邊開過來,在她麵前停下。
車窗搖下,露出許宿野清冷的麵孔。
他的視線在時綠身上停了一秒就迅速收回,直視前方。乾淨的襯衣袖子卷起,露出線條淩厲的白皙手臂,隻是隨意搭在方向盤上,卻充滿了掌控感。
“上車。”
時綠看了眼他的側臉,沒怎麼猶豫就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汽車啟動,駛入滾滾車流。
車窗關閉,嘈雜喧鬨都被屏蔽在外。
車內乾淨整潔,毫無裝飾,靜得落針可聞。
時綠沒問許宿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許宿野也沒問她為什麼站在路邊等車。
他們誰都沒開口。
等紅燈的時候,時綠莫名回想起了盒子裡那封情書。
那是高三的時候,時綠跟許宿野曖昧不清了好一陣,情侶才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一直沒確定關係,因為時綠不願意。
經常有人給許宿野送情書,他從來不接。
可那天,時綠眼睜睜看著,他收下了一個女生的情書。
時綠恨得暗自咬牙,卻放不下身段主動向他說起這件事。
晚自習放學後,時綠假裝在收拾東西,硬是留到了最後一個走。
之後,她走去許宿野位置旁邊,蹲下-身子,從他的桌洞裡,把那封情書拿了出來。
她一邊在心裡罵許宿野,一邊把情書撕得粉碎。
“你在乾什麼?”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把時綠嚇得一個激靈,差點摔倒。
她轉回頭,首先看到的,是一雙被寬鬆校服褲包裹的,筆直的長腿。
順著腿往上,逐漸對上許宿
野沉靜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現在已經是晚修下課後的時間,學生都走光了,整棟教學樓空蕩蕩的。
教室裡一片靜默,除了時綠急促的呼吸聲以外,什麼聲響都沒有,連空氣都靜止不動。
日光燈冰冷,毫無溫度,有那麼一瞬間,時綠覺得,這裡像是廢棄的太平間。
而許宿野深不見底的眼神,比死人還滲人。
時綠一陣臉熱,強自鎮定地起身,下巴微抬,想做出慣常的高傲模樣,底氣卻不足,“你管我。”
“你撕的東西是我的。”許宿野平靜地闡述事實。
時綠先是有些尷尬心虛,而後想起自己撕的是彆人送給他的情書,就彆過臉,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反問:“誰讓你接受的?”
許宿野麵無表情,說出的話語卻像是帶著刺,“你在以什麼身份質問我?”
見時綠閃躲,他忽然伸出手,虎口死死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氣息不穩地重複了一遍,“時綠,你在以什麼身份質問我?”
時綠後退,後腰卻抵上了他的桌子,傳來一陣鈍痛,退無可退。
空寂場景本身帶來的恐懼,還有許宿野突如其來的反常,都讓時綠感到不安。
現在回憶起這個場景,時綠才發覺,從那個時候起,許宿野就已經變得很不對勁了。
像個偏執的變態。
當時,時綠心裡生了怯,出口的話就帶上了幾分妥協。
“不就是一封情書,大不了我賠你。”
許宿野鬆開對她下巴的鉗製,細嫩白皙的皮膚上,鮮紅的指印格外刺眼,他卻毫無憐惜,喉間發出冰冷鋒利的聲音:“寫。”
“什麼?”
“情書,現在寫。”
時綠被他的話語激怒,賭氣似的坐在他位置上,從他作業本上撕下一張紙,“寫就寫。”
她提起筆,卻不知道寫什麼。
於是就拿出手機,隨便搜了兩行情話,抄在紙上。
許宿野站在旁邊,看著她漫不經心地抄寫,唇線抿直,一言不發。
寫完,時綠把紙隨意對折,交給他。
許宿野當著她的麵打開。
時綠頭一次寫“情書”,雖然句子是抄的,但多少有些不自在,就低頭看自己腳尖。
“宇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
發生過的,你未做過的事情,未出口的話,其實已經重複了無數次。所以當我隔著光陰說上一句我愛你,其實在純淨遼遠的宇宙中,我早已說過千千萬萬遍。”
看到這行字,許宿野扯了扯唇角,有些冷嘲,隻給出了兩個字的回應:“騙人。”她從沒說過這句話。
就算宇宙再重複無數次,她也絕不會對他說這句話。
時綠更覺得臉上發燥,抬腳踢了下桌子腿,“覺得我寫得不好,你自己寫啊。”
許宿野竟然真的提筆,當著她的麵,寫了“回信”。
這封情書隻有一句話,字體卻不同於她的隨意,他寫得認真,黑色的鋼筆字跡力透紙背。
“在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以來的日日夜夜,弗洛倫蒂諾·阿裡薩一直都準備好了答案。”
時綠當時沒看懂這句話,也沒想過去查,後來就漸漸忘了。
時隔七年,通過後視鏡看著神情冷漠的許宿野,想起那天晚自習逼她寫情書的少年,時綠忽然很想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剛把開頭的五十三年輸入進去,就有了答案。
這是馬爾克斯的裡的一句話。
在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以來的日日夜夜,弗洛倫蒂諾·阿裡薩一直都準備好了答案。
“一生一世。”他說。
——《霍亂時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