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完那天,許宿野從家裡出來,開車去了另一個地方。
淩晨,夜空黑藍無星,他開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圓塔附近,把車停在樹下的陰影裡,坐在車裡默默抽煙。
時綠會對他的反應預估錯誤,是因為,在時綠對他的馴化過程中,他也在無意識地馴化時綠,讓她同樣離不開他。
四年前,答應跟時綠分開,除了一時間接受不了她根本不愛自己這個事實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對時綠性格的了解。
許宿野知道,如果不讓她自己疼一次,她永遠不會知道,她隨口的一句“分開”,對他傷害有多大。
所以他刻意忽略她的消息,故意不去聯係她。
現在,就像時綠認定了許宿野不會找新女友一樣,許宿野在度過衝動期,逐漸冷靜下來之後,也認定了時綠不會找其他人。酒吧裡那些,隻是做給他看的而已。
所以他才敢跟她談條件,希望她能給他一句解釋,不管真假。他隻是希望她能試著愛他。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時綠,可這次還是低估了她的冷血程度。
她那麼狠心,就算他真的跪在她麵前祈求,她也絕不會有半點心軟吧。
畢竟她曾說,有次差點想殺了他。
時綠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歡坐在落地窗前,這是她很多年前養成的習慣。
初中的時候,她經常坐在落地窗前,遠遠地往外看。
因為坐在那裡,能清楚地看到彆墅大門。
如果時文遠和徐雙回來,她能第一時間發現。
可三年裡,她等到家人的次數很少。大多數時候,從黃昏等到夜晚,等來的隻有黑暗和失望。
他默默站在她身後,陪著她。
印象中,他從沒見過時綠哭,她就像是天生不具備這個功能。
不管發生什麼,都能麵無表情地應對。
升入高中的暑假,他母親的身體好了許多,他也從時家搬了出來。
他走的那天,時綠沒出來送他,而是一個人站在樓上的落地窗前,眼神空洞地盯著他。
那段時間,時綠的爸媽總是不在家,她就不吃東西,骨瘦如柴,大而冷的眼睛嵌在眼眶裡,有種恐怖的美感。
他莫
名覺得心慌,著急地跟母親說想留下,卻被拒絕。
車子開走,他從後麵窗戶裡費力地往樓上看,拍打著玻璃,說要下車跟她告彆。
那時他母親還以為他隻是舍不得時綠,沒讓停車。
隻有許宿野自己知道,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在那個時候拉她一把。
後來他總是夢到那一天,夢到時綠衝破窗戶,從樓上墜落,瘦弱的身子摔得麵目全非,鮮紅的血洇透地麵。總是沒有笑意的眼睛也像琉璃一樣,摔得粉碎。
他被母親帶到了老家,沒辦法回去看她,直到假期結束才回去。
回到祁城那天,他一個人在家,正在收拾東西,時綠忽然找上門,背著黑色的書包,臉上還帶著奇怪的笑。
他驚喜極了。可時綠進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卻是將他撲倒在地,張嘴,狠狠地咬他的脖子。
她以前喜歡欺負他,但從不會讓他受傷,這是第一次。
時綠咬得很用力,疼痛瞬間就傳遞到大腦。
許宿野感覺到有液體流出來,濡濕的感覺很惡心,然後他聞到濃鬱的鐵鏽味。
他下意識想推開時綠,但在碰到她的身體之前,最終還是停住了手。
外麵是悶熱的夏天,刺耳的蟬鳴。
他躺在地上渾身是汗,劇烈地喘著氣,盯著天花板,任由她發-泄,撕-咬。
身上的疼痛很清晰,但更清晰的,卻是心中的後悔愧疚。
他一聲聲說著對不起。
她卻咬得越來越用力,像是恨不得從他身上扯下一塊肉。
他的指甲扣緊地麵,指尖泛起青白,很努力才能克製住把她推開的本能。
聽到樓道裡傳來的熟悉腳步聲,他說:“我媽媽回來了。”
時綠暫時醒過神,拉著他躲回他的房間。
進門以後,他把門反鎖上,傷口還在往外流血。
母親喊他的名字,他說他在學習,不讓她進來打擾。
時綠死死盯著他,眼神帶著恨意,唇角還染著血。
他幫她擦掉唇邊的血,給她倒水,讓她漱口。
然後脫了上衣,告訴她咬彆的地方,彆咬脖子,會被看到。
時綠卻沒再咬他。
她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冷靜下來,幫他擦去血跡,動作溫柔。
他微彎著腰,輕聲向她解釋
,說他那天想下車,但是車一直沒停。說他暑假被帶到老家,沒辦法過來。
他問她,暑假都做了什麼,她不答。
他問她為什麼穿長袖長褲,她還是不回答,他卻已經猜到了答案。
他告訴她,以後會一直陪著她,讓她不要受傷。
之後,她動了他運動褲的繩結。
他知道,她想確認,確認他是否還像以前一樣,心甘情願做她的玩具。
他順從又安靜,咬著牙,沒發出一點聲響。
最後,他看到她彎了彎唇,如釋重負地笑著,像是某樣重要的東西失而複得。
他喘著氣,也跟著笑。
年少時,他對時綠的感情很複雜,懵懵懂懂的情愫以外,更多的是一種特殊的情感。
父親剛去世那段時間,母親情緒不穩定,有好幾次都想自-殺。
所以還上小學的他隻能暫時休學,每天都幾乎不敢睡覺,一直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生怕哪天一覺醒來,就會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
後來母親突然病倒,住進了醫院,臨走前拜托親戚給時文遠打電話。
於是他住進了時綠家裡。
因為從小就性格內向,許宿野的心思很敏感,漸漸發現了時綠跟其他小孩的不同。
她很多變,又善於偽裝。
她冷血,缺乏同理心,很多時候簡直像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可這樣冷血的她,會在他無聲喊她“姐姐”的時候,回來救他。
被時綠欺負玩弄,雖然有時會讓他很難堪,但也給他帶來了實現自我價值的滿足感,以及特殊的安全感。這是以前他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他救不了父親,也救不了母親,但是他好像可以救時綠,可以讓時綠高興,讓她去窗邊的次數少一些。
父親和母親都想離開他,但是時綠離不開他,他們應該會一直待在一起。
時綠說,她的世界是黑色和紅色。
他的世界是白色和灰色。
她讓他看到了鮮活。
他讓她看到了純粹。
他們是剛好互補的兩個人,必須攀附著彼此才能生存。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灰暗無用的人生,好像就是為了她而存在。
所以那些年,他對她百依百順,隻要她能開心。
這種複雜的情感,後來長
大了,漸漸被愛所取代。
許宿野卻依然把時綠當成生命的唯一意義,這一點很多年都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