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綠不理他。
他舔了舔乾澀的唇,聲音沙啞:“你是不是在怨我?”
時綠依然不回答。
“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你告訴我,我都改。你彆這麼傷害自己。”
時綠這次沒再閉著眼,而是失神地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他的話。
冰涼的水淋在頭頂的感覺,依然殘留在身體裡。
她的意識知道自己現在並沒有在淋水,可身體卻還是有那種不停被淋濕的感覺。
冰冷又黏膩,一直一直折磨著她。
意識遊離在身體之外,讓她覺得十分難以忍受。
許宿野望著躺在病床上的她,素麵朝天,麵容蒼白,唇瓣也失了血色,美麗而脆弱,像是嬌弱的桃花枝。
她的神情無悲無喜,這樣更讓許宿野心裡沒底,總覺得她隨時都有可能再做傻事。
“時綠,你不要不開心。你告訴我怎麼才能讓你開心,好不好?”
他說完,時綠緩緩偏過頭,看向他。
“不是七點回來嗎?”她平靜地問,眼眸無
波。
許宿野愣了下,很快想好了借口,“我提前回來拿東西。”
時綠又問:“你是不是知道了?”她生病的事。
許宿野猶豫片刻,點點頭,“嗯。”
“什麼時候?”
“前兩天。”他垂下眸,眼睛眨得很快。
時綠一眼就看出他在說謊。
他很緊張的時候,眼睛總是會眨得很快。
不過她現在也沒心思去計較這些。什麼時候知道的,已經不重要了。
“你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我不會感謝你救了我。”時綠依然靜靜望著他,漂亮的桃花眼裡如同一潭死水。
許宿野慌亂地握住她的指尖,“時綠,你彆再這樣了,我害怕。看著你那樣閉著眼睛,怎麼叫都叫不醒,我真的好怕。”
“放過我吧。”沉默片刻,最後時綠歎了口氣,聲音很輕,甚至帶著祈求。
她很少露出這麼脆弱無助的一麵,紮得許宿野心口生疼。
許宿野看向她,聲音輕顫,“我知道你難受,我帶你看醫生,吃藥好不好?我陪著你。”
“我不想這樣。阿野,你放過我吧。”
像是突然被踩到了底線,許宿野的呼吸變得極不穩定,他死死盯著她,眼眶深紅,瘋狂而偏執,“我不準。你必須活著,怎樣都要活著。”
“可我真的很痛苦。”
“痛苦也要活著。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時綠不再開口。
許宿野彎下脊背,床單被眼裡流出的液體打濕。
時綠知道他容易心軟,所以故意這麼說,想讓他放棄。
可他不會放棄她,死都不會。
-
在醫院那幾天,許宿野每天都儘職儘責地守在床前。
他在旁邊桌上處理工作的事情,還要抽空看著時綠。
許宿野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她出什麼差錯。
長時間的緊張焦慮,再加上睡眠不足,他漸漸變得消瘦,鎖骨比以前更加突出。
時綠不理他,吃飯換藥也不配合。每次都要他費好大的勁,才能讓她勉強吃下去一些。
她的情緒極不穩定,發病期的她很暴躁,經常弄傷他。
他隻是默默承受著,不躲不避,手臂上都是被她抓撓出來的痕跡。
許宿野知道她一心求死,也知道是自己剝奪了她選擇的權
利。所以他毫無怨言。
說到底,是因為他自己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所以才逼著她繼續活下去,儘管活著對於她來說,更像是一場折磨。
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
私下裡,許宿野聽到那些護士們的竊竊私語。
“我就沒見過那麼作的女人,飯不好好吃,打吊瓶也不配合,乾脆死了算了。”
“她好像有抑鬱症什麼的吧,還是彆這麼說了。”
“什麼抑鬱症,我看就是她自己想不開,折磨自己也折磨彆人。”
“那個男的是她老公嗎?長得好帥啊,還那麼深情。那女的作成那樣,他一次都沒發過脾氣,還一直親自照顧。”
“能來咱們醫院,可不止長得帥,資產也豐厚著呢。那女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死了正好給彆人騰位置。”
許宿野聽到這些刺耳的話,心裡痛苦又愧疚。
四年前,大家對這些病症的偏見,比現在更甚。可想而知,時綠確診的時候,心裡有多絕望。
而他卻在那個時候拋下了她。
在時綠一點點墜入深淵的時候,他沒有拉住她的手。
想到這裡,許宿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給池越發消息,問他時綠有沒有做過危險的事。
池越:【剛確診那時候,她可能是接受不了吧,吞過安眠藥,差點救不回來。】
猜測被證實,許宿野像是一瞬間被投入冰冷的湖水中,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寒冷朝著他擠壓過來。
時綠不是接受不了生病的現實,是接受不了他的離開。
他差點永遠失去她。
許宿野跟醫院上層打了電話,那幾個說時綠不好的護士,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家醫院。
回病房之前,他去洗了把臉。
許宿野走進門,時綠甚至沒有看向他。她隻是靜靜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眼神無波無瀾。
他陪著她坐著,從日上中天坐到晚霞絢爛,又坐到天黑月圓。
像很多年前那樣。
-
出院以後,許宿野基本上二十四小時看著時綠。
他把家裡所有的危險物品都丟掉了,廚房裡也一把刀都沒留,三餐都是讓助理送過來。
時綠拒絕去醫院接受治療。她不配合,精神科的醫生也拿她沒辦法。
度過發病期後,時綠的情緒看上
去穩定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暴躁。
許宿野每天都在家裡待著,時綠忍不住問:“你不用去公司嗎?”
從她出事那天起,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公司不忙。”許宿野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看著她,片刻也不敢挪開。
明明他的手機都快被打爆了,助理每次來找他也急得不行。
那麼大一個公司,怎麼可能一天天沒事乾。
時綠喝了口水,把紙杯放回桌上,沒拆穿他的謊言。
家裡現在連玻璃製品和陶瓷製品都幾乎沒有了,碗換成了木頭的,水杯都變成了紙杯,塑料杯。
出院後,時綠倒是沒再繼續做什麼危險的事,飯菜按時吃,傷口換藥也不排斥。
她每天的生活很規律,吃過飯就看書,要麼就查看文獻寫論文,看上去一切正常。
可這依然不能讓許宿野放下心來,他怕跟過年期間那次一樣,這些都隻是騙他放鬆警惕的假象。
許宿野除了能趁時綠休息的時間,稍微處理一些事情以外。其他時間,他根本不敢分心,隻敢一直盯著她。
晚上時綠稍微翻個身,都會讓他瞬間驚醒,在黑暗中關注她的動向。
就連她去洗澡,他也要每隔兩分鐘問一聲。如果沒得到她的回應,他會立刻用鑰匙打開門進去。
幾天下來,不隻是他筋疲力儘,時綠也快被折磨瘋了,每天都處於爆發的邊緣。
這天時綠從浴室出來,把擦頭發的毛巾用力丟在他身上,冷聲質問:“你這是在囚-禁我嗎?”
許宿野完全沒脾氣,拿著毛巾站在她身後,溫柔地幫她擦頭發。
“說話啊。”時綠目光尖銳,難得像現在這樣情緒外露,聲音也略微拔高。
“我也沒辦法。”他動作不停,目光溫馴。
“你是不是有病?”
“是。”
時綠無話可說。
過了會兒,她深呼吸幾下,勉強平複下心情,想好好跟他講道理,“我不會再那麼做了,你不用每天都盯著我。”
受病情影響,她的情緒起伏變化很大,並不是一直處於低穀狀態。
現在她一切正常,勉強可以算是脫離了危險期。
可許宿野被嚇怕了,不敢輕易相信她的話。
“嗯。”雖然這麼應下了,但許
宿野並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
幫時綠擦完頭發,他抱著她去床邊坐下。
許宿野彎下腰,細心地幫她擦乾腳,再幫她剪腳指甲,動作認真又熟練。
時綠掙紮蹬腿,腳不小心踩到他的臉,他也不生氣,隻是小心地握住她的腳踝,不讓指甲刀傷到她。
他那麼認真地伺-候她,又軟硬不吃,時綠心裡有再多火氣也撒不出來。
時綠嘗試過離開這個房子。
幾次被許宿野的監視逼得快瘋掉,她丟下一句“你不走我走”想要離開。
許宿野會以最快的速度攔在她麵前。
她體力不如他,想強闖都闖不出去。
有時候時綠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會用東西砸他,都流血了,他也一聲不吭,依然站在門口攔著。他控製著力道,保證她出不去的同時,又不會不傷到她。
時綠自己都看不過去,讓他去醫院。
許宿野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拿出藥箱,草草給自己上藥,貼上繃帶。
就連他給自己包紮傷口的過程中,都要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生怕她跑了或是怎樣。
時綠也嘗試過絕食來逼迫。
可她不吃東西,他也不吃,跟她一起耗著,像是想陪著她一起去死。
最後她還是心軟放棄。
這麼折騰了幾次,時綠的耐性早就被磨光了。
她自暴自棄地坐在沙發上,皺起眉看他,“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
“跟我去醫院。”許宿野低眉順眼,態度一直很溫和。
“如果我不去,你就一輩子哪也不去,一直這麼監視我,囚-禁我?”
“嗯。”
時綠冷笑,明顯不信。
她不信他能堅持多久,早晚會厭倦的。
她又等了幾天,還是沒等到許宿野厭倦。
不知道是他天性如此,還是為了她願意忍耐,總之許宿野看上去對這種毫無自由的生活並不排斥。他依然保持著對她的過度關注,或者說監視。
可時綠已經忍到極限。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時綠幾乎抓狂。
“你是我夫人,我該管著你。”
“那我們離婚。”
許宿野永遠都是那副好脾氣的模樣,神情寡淡,態度卻固執,“我不可能答應。”
“你根本就是有病,你就是個控製欲很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