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薑煙找了一個草垛坐下, 這一身鎧甲是真的很沉。
劉徹並不是一個不敢直麵自己錯誤的人。
縱然他好大喜功,但真正跌了跟頭之後,也會認錯。
比起祖父繼位時的小心, 父親繼位後的勤勉。
因為兩代人給劉徹攢下的基業, 加上外戚勢力其實在劉徹一朝, 並沒有太大的存在感。
竇太後那個時候已經老了,對劉徹的影響遠不如父親劉啟在位時。
交到劉徹手裡的大漢,是個兵強馬壯,糧食堆滿糧倉,朝堂上他的政令也可以通達的大漢。
這才有了敢想, 也敢和匈奴打仗的漢武帝。
“自高祖到父親, 吃了匈奴太多虧, 邊境也苦不堪言。若是不打回去,他們會以為大漢好欺負的。”劉徹也乾脆坐在旁邊。
夜色漸漸包容他們。
上一秒還在邊關營帳裡,下一秒就到了未央宮。
“朕是天子, 不過是群草原莽夫。既然能打,為何不打?”
劉徹嗤笑, 與薑煙對坐。
兩人中間就是一張大漢地圖。
薑煙見慣了後世的“大雄雞”, 雖然看得懂西漢時期的地圖,卻還是難免有些不適應。
因為, 西漢時期的國土麵積並不大。
南越雖然因為劉恒的安撫,歸順大漢。但趙佗始終稱王。
隻是,趙佗去世後,南越與大漢再起摩擦。
而與大漢邊境接壤最廣的,就是匈奴。
兩千年前的草原民族,要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去,侵擾大漢邊境是成本最低的生存方式。
“朕不僅要打, 還要將匈奴這匹野馬收入囊中!”儘管劉徹在薑煙家中知道,他這個願望到死都沒能實現。
但,他還是有這樣的想法。
“就算不能吐口吞了,朕也要打出一條路,將這一片匈奴的江山,分而化之!”
劉徹的眼裡不再是不著調的趣味。
在這一刻。
這個在曆史上能夠與秦始皇並提的帝王,迸發出了他最深處的野心。
他要讓大漢天下擴張再擴張。
要成為比他的父親、祖父,甚至高祖還要名垂千古的帝王。
他也做到了。
上天像是極為偏愛他。
年少繼位,敏銳的察覺到漢王朝需要改變。
於是他不再繼續父輩祖輩推行的黃老學說,而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加行推恩令。
給後人明確示範了,身為天子要如何一點一點的將權利緊握在手中。
寸毫也不容人覬覦。
青年時期又接連遇到名將名臣。
晚年昏聵,卻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輪台罪己,是他給自己,也是給大漢最後的一根浮木。
薑煙看著他伸手在地圖上輕點。
桌麵的地圖也突然動了起來。
從那個小小的窗口,仿佛可以看到在未滿二十的霍去病領兵一萬,在戈壁黃沙中猶如閃電穿梭。
日月星辰在他身上流淌,黃沙飛舞的姿態也好似在為他喝彩。
那對小小的騎兵,在地圖上馳騁。
薑煙看到,他與匈奴交戰,又越過了焉支山,最後在皋蘭山下一把抓起了匈奴信仰象征的金人。
之後,未能與公孫敖會合的霍去病又一路深入。
馬蹄聲細碎,殺聲連天。
隨後,悲歌在草原彌漫:“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①
“不夠!還不夠!”劉徹雙手撐在桌上,薑煙抬頭卻看到對麵的劉徹明顯比之前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他似乎分不清楚這是幻境,沉湎在自己的榮耀與威名中。
“打!繼續打!”
薑煙在對麵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是一個被劉徹控製的幻境,她沒有掌控權。
隻能在旁邊無聲的看著,隻能見證這段屬於劉徹的曆史,而不能介入。
地圖上仿佛有一道燎原之火,隨著匈奴百姓的悲歌迅速在草原大漠蔓延。
越過離侯山、涉過弓閭河,最後將地圖上的狼居胥山燒成了一個刺目的黑洞。
這時的霍去病二十一歲。
薑煙麵前的劉徹三十七歲。
匈奴單於逃去漠北,從此漠南無王庭。
“衛青。”劉徹雙手握拳,念一個名字,便握緊一個拳頭:“霍去病。”
他信任這兩個人。
但,劉徹的先祖太明白外戚過於強盛,會導致的後果。
他鬆開左手,輕聲道:“衛青不會怪朕。去病年輕驍勇,定然能為朕開疆拓土,奠定大漢萬世基業!”
薑煙看著因為勝利而狂喜的劉徹,悲哀的搖頭。
她在劉徹的幻境裡說不了話,卻知道。
那個抱著黑馬,迎著夕陽,哪怕滿臉血汙也笑著跟同僚誇耀自己英武的年輕將軍,就要離開。
被火焰灼燒過的地圖上,出現一匹黑馬。
馬背上坐著被漢武帝寄予厚望的年輕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