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側過頭,麵帶薄怒,顯然是不樂意聽薑煙說這些。
確實。
他貶謫白居易和元稹,不就是因為這兩個人說話不好聽嗎?
旁人都在恭維皇帝的時候,就他們。
左一個不要流連後宮,右一個不要荒廢朝政。
唐憲宗不喜歡聽,又不願意看到這兩個一身反骨的臣子,偏偏這兩人又都有為官的本事,不似柳宗元和劉禹錫那麼令他討厭。
所以有貶謫,也有拔擢。
“薑姑娘如果是想要責怪教訓我,那你繼續。”李純整理袖口,態度敷衍起來。
他的元和中興,延續了大唐的氣運。
這一點,李純是認可的。
隨後乾脆撐著腦袋,歪坐在龍椅上,等著薑煙繼續說下去。
“你!”薑煙看到這樣的李純,比上次和李隆基一起進入幻境的時候還要生氣。
“你看過外麵嗎?”
薑煙最後肩膀一垮,問他。
李純抬眸,說:“你要說百姓如何疾苦嗎?我說了,我在位期間已經做到了自己的極限。我就這些本事,你卻非要我成為太宗高宗,這可能嗎?”
李純攤手,是他不想嗎?
太宗身邊,房玄齡杜如晦,還有一個神勇無雙的李靖。
高宗身邊,長孫無忌、李勣、盧承慶……
就是則天皇帝的身邊還有狄仁傑、張柬之呢。
“裴度不好嗎?你晚年還不是將他罷免。”薑煙搖頭:“你鎮壓藩鎮,我沒說過不好。”
她側過身,伸手朝著殿門口的方向:“不如我們去民間看看。”
李純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起身跟著薑煙往外走。
他做廣陵王的時候不是沒有看過那些百姓們是如何生活的。
薑煙要的是個聖人,不是皇帝。
兩人走過繁華的街道,一路行至荒涼的郊外。
同樣一座長安,薑煙不僅想到了大唐的,還想到了當初跟著張良走過大街,在街邊吃東西的時候。
“我看過貞觀之治下的長安,也看過高宗和則天皇帝治理下的長安,更看過你期待的開元盛世。甚至還有千年前的長安。”
薑煙坐在懸崖邊,山間的風吹走了她手臂間的帛帶,吹動她發間纏繞的紅色綢
帶,綢帶兩端的金鈴當啷作響。
“我第一次在長安城看到恐懼,是那是與杜甫被困的時候。第二次,便是現在。你眼中是繁華,我眼中卻是落寞。”
薑煙知道,自己的確是帶著氣的。
氣柳宗元被折騰得沒了心氣兒,客死他鄉。
氣李純晚年的昏庸。
氣大唐的盛況一去不返。
那個氣象萬千,萬國來朝的大唐,自此在這片土地上再難出現。
李純這次沒有反駁薑煙,隻是跟著她一起坐下,突然問:“你是在可惜什麼?”
“可惜這個全世界曆史上都不會再出現的大唐。”
薑煙肩頭垮下,滿腹的氣隨著他們一起出來,李純可以平等的與她溝通後,也漸漸消了。
看著眼前的山澗,兩岸還有陣陣花香。
“你知道嗎?就算是現代的中國,也無法實現大唐的盛況。”
薑煙咬著下唇,笑容淡淡的:“那是所有國家都朝著東方仰望,期待著可以從大唐學習一二便能心滿意足,若是能成為大唐第二就沾沾自喜的盛況。”
縱觀中國,乃至亞洲的曆史。
東亞文化圈有多迷人呢?
隻一個大唐就璀璨奪目,令人心馳神往。
李純看著薑煙眼底的可惜。想到他見過的現代,再看眼前的一切。
他垂眸,突然苦笑,望著眼前這片山河,低聲道:“是我們弄丟了。”
大唐,終究是被弄丟了。
它的繁華昌盛吸引著大半個亞洲。
最後又丟失在繁華昌盛裡。
“薑姑娘,我知道你會覺得這是我在狡辯。”李純雙手向後撐著,抬頭望向不知何時落下的夜幕,那輪明月皎潔,灑落地麵還真如李白詩中所寫“疑是地上霜。”
“可是當皇帝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要鎮壓藩鎮,也不是一味的提起宦官。隻是,我的皇位本身就是那些宦官支持下得到的,若是逼迫他們太緊。我便是第二個柳宗元。”
“幾年後的我,確實昏庸。”李純長長的歎出一口氣:“可我當真是努力過了。”
要拉回一艘即將觸礁沉默的大船,留住一輪要西沉的月亮。
不是他一個人能做到的。
薑煙也沉默下來,看著那輪明月,和李純一起悲歎著大唐終將一去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