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第 232 章 *“平生所負恩,不獨……(2 / 2)

比起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鄭燮在揚州留下的除了一幅幅畫,還有心酸和數次出遊。

“我不願在一個地方久居。這裡也不是我的家鄉。”鄭燮頹喪的走出門,坐在院子的台階上,低著頭重重的歎氣。

在他身後的房間裡,妻子許夫人的哭聲時不時傳來。

就連最為樂觀的費氏進門之前也用力的擦拭掉眼角的淚水。

薑煙伸手想要安慰,卻又擔心自己嘴笨,彆到時候讓人更難過了。

喪子之痛,誰又能安慰得了呢?

就連鄭燮的女兒這些日子也沉默下來,依偎在母親的身邊不敢作聲。

鄭燮抬起頭,仰望著頭頂的天空,許久才說:“許是我這輩子親緣太淺。”

徐夫人之子,還有之後饒氏的孩子,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幼年時喪母,中年喪父喪子。

鄭燮也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出這一片陰霾。

也為了讓家裡人開懷,一家人經常外出遊曆。

在揚州賣畫賺的錢,剛有一點富足了,便出去看看。

遊過江西,上過廬山,去過北京。

可就算是這樣,徐夫人也還是在他三十九歲那年離世。

薑煙看得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鄭燮大概是不樂意看到同情之色的。

“去考吧。”費氏牽著年幼的女孩,一如當年那般慈愛的望著鄭燮:“我啊,沒有什麼大學問。隻是你這樣難過,夫人也不會安心的。老爺生前就時常說你聰慧,定然能考中。我聽聞就要開考了,你去考吧。家裡有我照顧,你且放心。”

“我……”鄭燮饒是知道這是幻境,也忍不住紅了眼。

“不苦了!你都這麼大了,在孩子麵前可不要這樣。”費氏笑著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將其摟在懷中,對鄭燮說:“我不會彆的,就會照顧孩子。我能將你照顧得這麼大,你就彆擔心你家姑娘了。”

鄭燮吸氣,清楚如果不是自己這段日子太頹廢,費氏也不會這麼擔心。

還特地過來勸他專心備考。

“克柔明白了!”鄭燮用力的點頭:“讓您為我費心了。”

“這算什麼?”費氏哈哈大笑,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過是來說句嘴,你這麼聰明,總能自己想明白的。”

見鄭燮好多了,費氏這才鬆了口氣。

帶著女孩走了之後,還悄悄的去給菩薩上香。

第二天更是神神叨叨的就出門了。

薑煙是見到過費氏上香的,隻是看到費氏出門,忍不住問鄭燮:“嬸子這是去哪裡?”

“大概是去拜文殊菩薩和文曲星。看那籃子,揚州附近大大小小的廟宇,隻怕今日都能多得一炷香嘍!”

鄭燮倒是很淡定,低頭畫了一幅畫,抬筆的時候,麵上悲戚之色的確比前些天好多了。

“我心中惦念發妻,卻也不能不顧乳母和女兒。倘若一直沉湎在哀痛裡,才是真的誰也對不起。”

他畢竟是一家之主。

如果不能立起來。

不說讓乳母過不上好日子,隻怕女兒也要惶惶不可終日。

薑煙用力點頭,是這麼個道理。

對於離開的人,哀傷並不是唯一記住他們的方法。

過分的悲痛,反而會讓身邊的人擔憂。

薑煙也經曆過至親離開,所以很明白鄭燮的心情。

不過,大概是費氏跑遍了揚州大大小小的廟宇還真有用。

次年鄭燮就在南京的鄉試上考中舉人。四年後又去北京參加會試,中了二甲八十八,賜進士出身。

之後,也幾經波折。

在京城逗留了一年也沒能等到吏部的任命,倒是在京城的這些日子與早年相識的慎郡王關係日漸更好。

蹉跎了五年,鄭燮才在慎郡王的推薦下,年過半百的時候,才真正踏上了仕途。

“平生所負恩,不獨一乳母。長恨富貴遲,遂令慚恧久。”①

鄭燮帶著饒氏和孩子前往範縣,隻是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幾次暗中悲悶。

薑煙也在幻境中看到了費氏的離世。

其實費氏是可以過上好日子的。

早在鄭燮還未曾考中的時候,她的兒子就已經當官,隻是放心不下鄭燮才一直沒有離開。

這樣一位長輩的付出,換做是薑煙也很難不動容。

鄭燮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時間是與費氏相處。

隻是行在路上,又想起費氏早些年對他的諄諄教導,鄭燮沒有讓自己沉浸在哀痛裡,很快就在範縣振作起來。

範縣為官的這四年,他體察民情,重視農桑。治下也清明,對待百姓更是十分親和。

一時間,範縣雖不至於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範縣中人卻也知道,如今的縣太爺是個好官。

在鄭燮調任濰縣的時候,更是不少人前來相送。

“很厲害啊!”薑煙騎在一頭小毛驢上,旁邊的鄭燮也騎著小毛驢,另外一頭小毛驢拉著一輛小板車。

他中進士之後再娶的饒氏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正坐在上麵。

鄭燮卻隻擺擺手:“不過是做了為官者應當做的,他們越是感激,我反而越不敢受。”

“為什麼?”薑煙不解。

“我從不覺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可他們卻如此感激,依依不舍。想來也不僅是這幾年的相處親厚,更多的是因為在我之前的官員沒有儘到責任。”

鄭燮從來不覺得處理好縣裡的政務是一件多麼難得的事情。

更不覺得為官清廉有什麼好值得稱讚的。

可就是這樣,他卻聽了一路的不舍和誇讚。

“若是放在姑娘那個時代,這樣的事情姑娘也覺得是好事嗎?”

薑煙冷不丁被問到。

想了想隻說:“負責的人其實不管是任何時代都是可貴的。你覺得這是為官者應當的責任,可也有人覺得當官不貪才是錯。人與人的價值觀不同,做出來的事情當然也不會一樣。可如果好的事情,好的人不誇,不讚揚。那豈不是讓人寒心?畢竟,實際上的東西也沒有拿到,總不能連個好名聲也沒有吧?板橋先生,您摸摸自己的心口,是不是暖洋洋的?”

鄭燮愕然,隨即哈哈大笑。

連連點頭道:“姑娘這麼說的也沒錯。”

坐在毛驢上回頭望向範縣的大門,又抬手撫上心口,很是感慨的說:“的確是暖洋洋的。隻盼後來的縣太爺是位好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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