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吳氏一走,整個院子裡就隻剩下了柳鶯鶯和桃夭一主一仆二人來。
桃夭是吳氏在她們此番出行前半月剛采買回來的,家中大嫂為了給兒子攢娶媳婦兒的聘禮便將小姑子給發賣了,賣了二十兩,還是死契的那種。
柳鶯鶯之前一直住在彆苑,吳氏擔心她的身份遭人好奇探究,便將之前伺候過的婆子婢女儘數給換了。
桃夭比柳鶯鶯小一兩歲,身子骨結實,吳氏相中她能當半個漢子使,危險時刻能護柳鶯鶯一二,又見她話少嘴笨,一張嘴跟鋸了嘴的悶葫蘆似的,一整日蹦躂不出幾句話來,也不愛瞎打聽亂說話,且乾活利索,調、教了半個月臨出發前方才塞到了柳鶯鶯身邊來。
船上走了半月,柳鶯鶯便吐了半月,因身子不適,便也一直沒能同她好生說過話,不過桃夭話雖不多,卻也一直悉心將柳鶯鶯照料著,半月下來,主仆二人也漸漸適應了這副相處模式。
吳氏一走,桃夭便埋頭乾起了活來。
在柳鶯鶯踏入這個院子後不久,柳鶯鶯的兩個箱籠便被柳三爺送了過來,是她活了十五年來全部的家當,且全部皆是近半年來在柳家彆苑時吳氏給她添的。
此番一路捎帶上了,不是沈家便是山東吳家,無論去哪兒,怕是都沒有回頭路了,柳鶯鶯是做好了將要在這一條路上走到黑的準備的。
怨嗎?
並沒有。
她並沒有怨過柳家將她像塊抹布似的扔出去換取前程的做法,就像她當初不曾想到過,在動輒被打罵,動輒被人調戲揩油欺淩的妓院裡,當她像個傀儡木偶似的被人推至人前,像個動物似的,任人挑揀,任人調戲,任人賞玩的時候,竟會有人從天而降,將她解救於陰詭地獄之中,並告訴,他們是她的家人的那一刻,柳鶯鶯對柳家人便唯有感恩之情。
半年前,柳家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幕,是柳鶯鶯這一生,哦,不,至少是她近五年來,最大的光環和救贖。
因為若沒有他們的從天而降,若沒有他們的如期趕來,三日後的柳鶯鶯便要真正的踏入淫門,賣唱賣身,任千人騎萬人踏,淪為這世間最卑賤的妓,女了,將要徹底成為一個以身子換取生活的低賤娼婦。
至於柳家當年究竟是怎麼弄丟她的,又是怎麼度數錯過施救機會,最終令她淪落到妓院的,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那一段記憶柳鶯鶯早已經丟失了,應該是她被用藥捂暈輾轉被擄到元陵的那一路,因用藥過量,整個人被捂迷糊了,這才失了記憶罷。
她有記憶的時候,便是被人販子凶狠打罵,挨餓受凍,最終被發賣到妓院的場麵。
她對柳家人其實並沒有多少感情。
什麼溫順賢淑,什麼聽話乖覺,在柳家人尋到她解救她並對她百般歉意百般補償的過程中,她回以他們想要的恭順溫良,俯首帖耳,體貼乖順,端得似一副大難不死後楚楚可憐、百依百順的大家閨秀模樣。
若換做其他人,他們想要一個或活潑可愛,或驕縱蠻橫,亦或是一個冷若冰霜、心機深沉的女兒形象,隻要他們想要,柳鶯鶯也能相應地表現出他們所有期待的任何模樣來。
在妓院蹉跎了五年,又在秦媽媽整整三年的調、教下,柳鶯鶯怎還可能單純嬌弱?她早已無堅不摧了,她可千人千麵,千姿百態,那些她本以為日後可傍身的技能,卻第一次試用在了柳家人身上,他們之間是各取所求,談不上什麼怨不怨的。
不過,吳氏是個例外,還有幼妹瑤瑤。
整整半年的時間裡,吳氏替她操過的心,流過的淚,瑤瑤一聲聲甜絲絲的“大姐姐”,於她而言,雖皆陌生生疏,卻也在日複一日的轟炸下漸漸入了心的,原來,親情竟是這樣的。
也正因為如此,柳鶯鶯順從的仍由吳氏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若有一人真心實意的盼著她好,那人一定是吳氏無疑。
若吳氏給她相看上了個寒門秀才,那定也是個家世人品均可的可造之才。
若吳氏給她相看上了個鄉野村夫,那定也是個老實可靠的可靠之才。
至於沈家——
柳鶯鶯看得比誰都清楚,沈家怕是柳家窮極一生能夠夠得到最觸不可及的權勢和財富的巔峰了,大俞境內最大的門閥世家,四大家族之首,不單單於柳家,便是於整個大俞皆是觸不可及的存在啊!
於柳鶯鶯而言,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萬花樓這一條更卑賤的路了,沈家於她而言,堪比天路。
柳鶯鶯又何怨之有?
這樣想著,柳鶯鶯隻將吳氏臨走前塞到她懷中的包袱解開,赫然隻見裡頭藏著兩卷細布。
看了看細布,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飽滿婀娜的胸脯,柳鶯鶯不由忍俊不禁,不多時,心裡卻又忍不住湧現出一絲絲暖流來。
繼續往裡翻看,便見兩卷細布下,還藏著一包銀子,五兩一錠的有四錠,餘下一二兩的散歲銀兩有二十好幾兩,還有幾吊銅錢,看著這些依次分門彆類包裹得整整齊齊的銀兩,頓了頓,柳鶯鶯又從袖子裡翻出了一張大麵額的銀票,竟是一張麵額巨大的千兩銀票。
這是之前在船上,吳氏偷偷塞到她袖口的銀票。
整整一千零五十兩!
柳家並非高門大戶,聽說柳家大老爺也就是她的父親一年的俸祿也不過百兩有餘,之前為了給她贖身早已耗費了個一乾二淨,眼下這一千兩銀票,該是吳氏攢了多年的私房錢或者嫁妝罷。
看著手頭裡這還熱乎乎的一千餘兩銀子,又回想起方才吳氏淚眼婆娑的離去,柳鶯鶯終歸沒能忍住鼻尖一酸,不多時,她抬手撫發,順手勾去了眼尾的一抹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