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遇到故人(2 / 2)

病案本 肉包不吃肉 15933 字 8個月前

原來……

“他爸之所以妻離子散也要做這線人,是因為他爸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作為金三角本地人,他爸爸看過了太多被毒品毀掉的家庭和人生,他曾經是想當警察的,可惜身體素質不那麼好,體檢被篩了下來,但他一直也沒有放棄,當不了警察他就當線人,李芸和他母親是在警方移交給他們的遺物中,看到了一本日記,才知道了這些真相。”

段聞頓了頓,繼續道:“你可以想象李芸讀那本日記時的心情有多複雜。”

段聞一邊說著,一邊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著煙。

他的語氣很淡然,血雨腥風在他嘴裡,就像以前他給謝清呈講故事一樣平靜。

但謝清呈始終看不透他眼裡的色彩。

“李芸對生父無比怨恨,為了一個理想,他父親把他和他母親都拋下了,在家和義之間,他父親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他感到極度的憤怒,不甘,痛苦。然而……”

又抽了一口煙,段聞說:“那一年的高考,李芸卻放棄了自己原本的藝校考試,轉而填報了警校。”

謝清呈:“……”

“我和他大學四年同寢室,他性格比較孤傲,我算是和他最合得來的那一個,但是四年之中,他從來沒有和我提及過這些往事。所以後來我們進了公安係統,你父親作為我們倆的第一位師父,也對他的這種家庭背景毫無了解,認為他未免急功近利,可謂不擇手段。我想你父親知道了真相之後一定很後悔,他和李芸私下裡談過一次,我認為他們之間的那次對話,說及的就是這件事。”

“……為什麼這樣猜測。”

“因為不久後師父就被曼德拉組織設計謀殺了。而當時堅持調查師父死因的人,有兩個,一個鬨得鑼鼓喧囂,好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我。另一個很謹慎,他覺察到局內似乎有內鬼存在,他認為自己和謝平關係不好反而是最佳的掩護——那個人就是李芸。”

“!!”

“是的,謝清呈,李芸不是為了查我的案子而出事的,他早在查我的案子之前,就已經踏入了這個死亡領域之中。”段聞道,“其實他才是那個堅持著為了你父母的清白,付出了生命的警官。”

謝清呈原本認為繼賀予的事情後,不會再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他心緒受到巨大的刺激了,而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預判失誤,不得不儘量地讓自己呼吸平緩下來。

整件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任何的一步棋都不能錯了。

“他當時裝的很像那麼回事,沒人知道他已經和謝平冰釋前嫌,甚至成為了忘年摯友。他騙過了所有人,包括當時的我。”

一支煙又快燃儘了。

段聞沒有再抽,將煙夾在手裡,看著那濾紙在星火中慢慢地蜷縮,化作黑色的灰:“謝平是個很優秀的警察,但他生平做了兩件最錯的事,一是誤會了李芸,李芸縱然有錯,也並非是因為天性歹毒,好在這個錯誤他臨死前糾正了過來。而第二件錯事……”

段聞道:“是他信錯了我。”

謝清呈似連血都是冰冷的,他木然看著段聞:“你從一開始進警局,就是段璀珍安排好的?”

“我自己也有興趣,不能算完全的安排。”段聞道,“不過我確實從一開始就是曼德拉的人。從小就是。”

他注視著謝清呈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冷,卻已然沒有了什麼驚訝。

“看樣子你也很清楚這一點了。”段聞說,“我是段璀珍的後輩,我在非常年少的時候,就全盤接受了她的思想。”

“從什麼時候。”

段聞平靜道:“從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時候我和母親過的非常不幸福。”

關於段聞,也就是陳黎生的家事,謝清呈是了解一二的。

陳黎生的父親原本有一個太太,是個高知,但為了家庭放棄了學業和事業,後來生了病去世了。

她撒手人寰之後,陳父又與另一位女人組成了家庭,那個女人就是陳慢的母親。不過陳母對陳黎生很好,繼母繼子之間應該是不存在什麼罅隙的,更不存在什麼小三上位的事。

段聞道:“我母親的婚姻不幸,確實和陳慢的媽媽沒有任何關係。我繼母和生母一樣,都是那種會輕易被感情衝昏頭腦的人。我父親又生的英俊,她們都很喜歡他……我生母至少曾經喜歡過他。”

“那後來呢。”

“後來?”段聞淡淡笑了笑,“他和她不一樣。我母親深情,他卻早早地膩了她。”

“她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段聞提到自己的生母時,神情依然很平靜,好像在提一個無關痛癢的對象似的,“我母親遺傳了太婆——也就是段璀珍的頭腦。她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滬大。按太婆的說法,她原本會有無量的科研前途,可惜在大學裡,她遇到了我父親,陷入了情網。”

“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遭到了太婆的激烈反對,太婆希望她能有遠一點的視野,不要拘泥於個人的小情小愛之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俗人就是被所謂的愛情、友情、親情分走了時間,因而未能達到能力的高峰。我太婆從小就是這麼教育她的,她也一直以此為信條,直到愛情衝昏了她聰明的頭腦。”段聞悠悠地,“她成了多巴胺的俘虜。”

“太婆為了栽培她,付出了很多心血,而她最終卻選擇了要去為了一個男人去做家庭主婦,這令太婆非常生氣。她告訴我母親,如果這就是她的格局,那麼遲早有一天,她會後悔的。我母親這個人性格很倔強,太婆越是這麼說,她越是要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於是在這一次對話之後,她們徹底分道揚鑣,太婆逐走了我母親,而我母親毅然決然地嫁給了我父親。”

段聞接著說:“她原本可以是一棵樹的,但是她偏偏選擇做了一株藤。我父親或許向往的是那種勢均力敵的婚姻,又或許是天性就不安定,總而言之,他在婚後很快就厭倦了和我母親的那種生活。”

“他倒是沒有出軌,守著一個世俗的底線,然而目光和心都不在我母親身上了,他沒完沒了地應酬,參與大大小小的酒局,把生活上的瑣事全部丟給妻子,妻子對於他而言成了一個24小時的保姆,而且還是不用支付薪資的那種。但拿到外麵去評說,在當時那個社會環境下,誰都不會覺得我父親有什麼過錯。他能養家賺錢,能管得好自己不找情婦,已然算是個優秀的丈夫,男主外女主內,哪怕在許多女人看來也是無可挑剔的。至於愛情和溝通,那種東西虛無又縹緲,說出去隻會引得那些織著毛衣洗著菜的主婦們發笑。母親覺得這個家不再像家,而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墳。可她卻連一個能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找不到。”

“熱帶魚在北極是活不下去的。我母親與周圍的主婦們格格不入,她成了一座孤島,每天都活得空虛而孤獨。她想再回大學念書,但已經不可能了……最終我母親得了重度抑鬱症,在鬱鬱寡歡中離開了人世。”

謝清呈:“……你沒有給她過任何的鼓勵嗎?”

沒成想,段聞竟然笑了。

他非常地淡漠:“鼓勵?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人有感情,就會有欲望,有欲望,就會有紛爭,螻蟻般的人命是毫無存在的必要的——這是太婆從小告訴我的道理。”

“是的。”看到謝清呈意外的眼神,段聞道,“太婆消失在了我母親的生命中,直到她死,她們都再也沒有見過麵。但實際上,從我記事開始,隻要我母親不在家,太婆就隨時可能會出現,我母親回來了她又消失。我們像是在玩某種守秘遊戲,我知道我母親一定覺察到了這一點,有一次我無意說漏過嘴,我說了一句太婆常說的話——‘物競天擇,沒有任何一個物種是不可以被替代的’,她看我時的那種眼神……就像見了鬼一樣恐懼。但她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這一切。”

段聞道:“太婆之於一個尋常家庭主婦,就像天神之於凡人,完全碾壓。太婆做的每一件事,我母親她哪怕知道也防患不了。”

“就這樣,我表麵上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成長,但事實上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太婆讓我在彆的孩子都還沉浸在那些愚昧的啟蒙遊戲中時,就接觸到了真正的科研,我在他們還沒有學會乘法口訣表時,就學會了陰謀算計,我在還沒有學得很多社會經驗時,就已經學會了掌握野心。隨著年齡增長,我開始幫她完善組織,研究藥物,網羅財富,探尋人才。”

他的聲音猶如蛛絲,編織著當年的脈絡,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比香煙的煙靄更淡。

“做這些事情其實不難。隻要這世界上有需求,有疾病,有俗人的愛恨……我們就永遠不缺合作者。他們可以是政府高官,可以是知識分子,可以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可以是販夫走卒……感情是一個人身上無形的絲線,任何一個割舍不了感情的人,都有可能成為我們的傀儡。”

謝清呈:“……比如卓婭嗎。”

“你該不會是同情她了吧。”

“我隻是覺得你們遠比賀予瘋得多。”謝清呈道,“你博覽群書,應該聽說過一句箴言——能感受痛苦,說明你還活著,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才說明你是個人。段聞……”

他甚至沒有再叫他陳黎生。

“段璀珍教你那些東西,是完完全全地在讓你滅絕人性。她這樣她就希望你也是這樣……可你們這個樣子,哪怕建立了曼德拉元宇宙,獲得了統治者的地位和思維永生的能力又能怎麼樣?你算是活著嗎?你還算是活人嗎?”

煙盒裡還剩最後兩支煙了,段聞將它們敲出來,一支留給自己,一支遞給了謝清呈。

“……”

謝清呈沒有接。

段聞也沒有勉強,他把煙放在了桌上,低頭哢噠一聲點了火機,抽了一口。

“真有意思。他當年也是那麼說的。”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李芸了。

謝清呈:“李芸臨死前是不是查到了你的身份。”

“是啊。”段聞吐出一口煙圈,說,“我說過,他很聰明,就像你一樣聰明。當年我之所以不得不假借衛容的手製造了自己車禍爆炸的假死案,就是被他逼的。”

他說到這裡時,眼裡終於流露出了一些屬於正常人的情緒。

但那種情緒很怪,不是哀傷也不是惆悵,而竟然是一種愉悅,好像回想起了一場精彩的競技比賽。

“我們倆的師父死了之後,我佯作調查,實則是在清掃那些證據,而那些證據的不斷缺失引起了李芸的懷疑。當然,他一開始並沒有懷疑我,他很信任我,我知道他把我視為他孤獨人生裡唯一的朋友。他甚至專門提醒了我要小心這件事。”

“……多可笑。如果不是他對我有感情,相信我並非內鬼,因而把當時這些隻有他調查出來的線索告訴了我,我便根本不會意識到他已經查的那麼的深。”

“你可以想象他把我在作案中暴露的那些證據給我看時,卻不知道我才是那個幕後黑手的畫麵嗎?我們倆的師父說得對——他這樣的人,才華橫溢,但真的不適合做一線刑警。他看起來陰狠歹毒,實則太意氣用事了。”

“而他的意氣用事,導致他直接把自己暴露在了我麵前。暴露在了敵方組織的頭目麵前。”

段聞講到這裡,頓了一下,煙在唇邊未抽,道:“還有你剛剛說的那卷指認黃誌龍娛樂公司地下室犯罪的錄像帶,最早其實也是李芸發現的。”

“!!”

“他沒有給任何人看,隻給了我。他當時好像覺察出自己處境危險了,他把錄像帶交給我的時候,對我說,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希望我能繼續把這個案子查下去,還老師一個公正。”

他說到這裡,扶額嗤笑起來:“警局那麼多人,你說他怎麼就偏偏挑了我做搭檔呢?”

“我一看那個錄像帶,甚至提到了澳洲海外組織,我就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段聞道,“以他的能力再繼續調查,我遲早是會暴露的。當時擺在我麵前的路隻有兩條,一是直接策劃殺了李芸,二,是我自己假死,免得他最後查到我頭上。”

謝清呈問:“你為什麼沒選一。”

“……”段聞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乾脆直接略過了這個問題,繼續道:“當時我布的社會關係線已經差不多了,陳黎生這個正義警察老好人的身份,我也膩味厭倦了,我就借著這個機會擺脫了這個人生——衛容以為她真的殺了陳黎生,但她隻不過是為我的解脫做了嫁衣而已。‘陳黎生’死於汽車爆炸案後,我便回到了曼德拉島,花了時間在太婆的幫助下改換容貌體型甚至聲音……這些年沒什麼人能猜出我的身份,除了你之外,能做到這點隻有兩個人。那兩個當中還有一個人是瞎貓碰死耗子亂蒙的,他也不確定。”

謝清呈:“一個是李芸。”

“不錯,他在我死亡之後仍然不肯放棄,最終還是順藤摸瓜地找到了段聞這重身份,並且見到了改變樣貌後的我。”段聞頓了頓,“至於那隻瞎貓,你也見過的。”

謝清呈沉默一會兒,腦中走馬燈似的過了許多曾經接觸過的相關對象,回憶著他們做的種種事情。

最後他抬起眼來:“黃誌龍。”

段聞撫掌大笑:“我留你下來是對的。謝清呈,李芸死了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棋逢對手的滋味了。”

“——對。”他說,“就是黃誌龍。你怎麼猜到的?”

謝清呈冷著臉:“他在地下室事件中讓人抓了陳慢,而如果僅僅是拿來要挾王政委的話,成功率不高。黃誌龍和王政委接觸過,應該很清楚王政委是個在大局麵前六親不認的人,那麼有可能是他當時認為,除了王政委之外,他捏著這張牌,還有另一個可以脅迫的對象。”

段聞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黃誌龍曾經無意中撞見過我和太婆的對話,他沒有聽完整,但他開始懷疑我就是陳黎生……說句實話,但凡他有你這樣的腦子,他就不應該拿陳衍來要挾我。對於我而言,陳衍的死活就和一隻螞蟻的死活沒有任何區彆。”

“但你剛才放走了他。”

“我說了。”段聞道,“他覺察我可能還活著之後,一直在為我的萬分之一生還可能而執迷。隻是因為這一點,我最終決定放他一命。”

停頓一下,他說:“然而你不一樣,謝清呈。”

段聞講到這裡,眼神略微地模糊了。

他望著一身製服的謝清呈,好像從一朵仿真的鮮豔絹花上,看到了某一年夏夜綻放即謝的白曇。

他慢慢地,回憶起了一些與李芸相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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