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幾乎在華國的最北邊了,那裡距離京城很遠,綠皮火車又慢,晚上連休息的地方都沒有,隻能趴在桌子上睡。
初夏問跟著一起去的老師:“大人坐長時間的火車還能堅持,他們這些孩子這麼小,在火車上晚上連覺都睡不好,能撐得住嗎?”
帶隊老師一男一女,既是奧數老師,也是京城數學會的成員,男老師姓金,女老師姓邢。
金老師苦笑一聲說:“我們也想讓孩子坐臥鋪、坐飛機過去,但數學會現在經費不多啊。”
初夏在心裡歎口氣,她是可以直接帶安安、章麓花錢去坐臥鋪,但一起去的學生和老師都在硬座,這個行為不合適。
那就忍忍吧。
初夏隻慶幸學生和老師的座位都在一起,沒有難以忍受的隨便脫鞋的極品乘客,除了有點擠之外,倒也沒有太難受。
岑淮安比初夏適應環境更快,他已經默默拿出來本書在看,是一本靈異誌怪,元宵節他在舊書攤買的,一直到現在才看。
其他學生有的沒有坐過火車,都很興奮地在座位上四處看,高興地和同學說話。
章麓和初夏安安坐一起,她們學校來了兩個人,沒有第一名劉宏禹,而是一個有些沉默寡言的男生。坐在初夏她們對麵。
所以章麓很無聊,旁邊的安安在看書,對麵的同學不說話,而能和她說話的舅媽,和她隔著安安。
章麓在靠窗最裡麵的位置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托著下巴看看對麵的同學,轉頭再看看安安。
最後她實在忍不了了,側著頭去看岑淮安看的書:“《詭事錄》?”
章麓一字一句讀出來書名,覺得這名字怪怪的:“安安,你這看的什麼書?我怎麼沒見過?”
岑淮安一個故事剛看了一半,他把書放在兩人的中間說:“一隻狐狸的故事。”
章麓來了興趣,湊過去和安安一起看書。
初夏聽到兩人的對話,也升起來些興趣,伸過頭去看桌子上的書。
確實是狐狸的故事,還是一隻狐狸變成妖精後和一個書生的愛恨情仇。
初夏本以為這就是以前電視劇裡最常見的那種人妖的愛情故事。
看到後麵也看到了狐狸精被書生出賣,最後在快逃到族中的山林前,被算計死在道士手裡。
“故事到這裡就完了吧?”
岑淮安往後翻了一頁:“媽媽,還沒有。”
“咦?女主都死了變成一堆白骨了,怎麼還沒結束?”
初夏被引起了更大的興趣,章麓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金蟬子路過了狐狸精白骨在的地方,將她的屍骨收斂在了不遠處的山洞裡。
日月交替,鬥轉星移,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狐狸精白骨居然又修成了一隻妖精。
她想要報金蟬子的恩,打聽到他的轉世即將路過這裡,便一直耐心地等啊等。
結果沒等她真的把金蟬子轉世帶回洞府報恩,她的化身就被一隻猴子打死了,她也被打得成了一堆碎骨頭。
隻得了轉世和尚的一句“阿彌陀佛”。
故事到這裡結束,初夏看完,不知道寫這個故事的人是怎麼想出來這個劇情的,但用來解釋《西遊記》原著裡的白骨精,居然一點違和都沒有。
還讓人同情那隻最後也沒有善終的狐狸精。
不過岑淮安有不同的想法:“媽媽,為什麼她報恩一定要把金蟬子帶回洞府呢?也不直說她要報恩?而且《西遊記》裡的白骨精是想要吃唐僧的,我覺得這個故事寫的是報恩,其實這個白骨精也是想吃唐僧。”
“才不是!”章麓第一個反駁岑淮安:“因為白骨精喜歡唐僧啊,她想帶他回洞府嫁給他,你還小,不懂愛情!”
岑淮安疑惑地望著她:“愛情就是不顧彆人想法,就要嫁給他嗎?這不是報恩是報仇,這樣的愛情我才不要!”
章麓:“你不要考慮這麼現實,這個狐狸精為愛連生命都可以不要,多美好啊!”
岑淮安眉頭皺得更深了,搖頭:“不美好,命都沒了,還有什麼愛情。”
章麓瞪大了眼睛,嘴巴氣鼓鼓的,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岑淮安。
初夏側頭看著兩人,等兩人不說話了,她才對章麓說:“麓麓,其實安安說得對,愛情不是狐狸精這樣的。你看她一開始為了書生,不顧族人勸阻,拋棄族人也要和他在一起,結果她被書生聯合道士殺了。好不容易借了金蟬子的佛性,修成白骨精後,不想著珍惜這條命,明知道孫悟空遇見妖精就會殺,還次飛蛾撲火,你覺得這真的是愛情嗎?”
章麓其實也是剛剛接觸這些知識,大人們總是反對小孩子早戀,卻從來想過疏導孩子關於正確的男女關係和戀愛觀。
章麓陷入了沉思,初夏又說:“如果是我的話,我一開始就不會追求和書生的愛情。狐狸精在族裡是最有靈氣天賦的,我會像《聊齋誌異》裡的辛十四娘一樣,一心修煉,得道成仙。
就算我腦子一熱,像狐狸精一樣成白骨了,那我後來有佛性又有靈氣,金蟬子是說我可以成為佛修的,那我絕不會浪費這些天賦!”
章麓聽完初夏的這些話,感覺剛剛迷糊的觀念,一下子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舅媽,你的做法裡好像沒有愛情了。”
初夏笑了一聲:“你沒發現這故事裡的愛情,都是狐狸精成仙路上的絆腳石嗎?好的愛情是互相成就,不是你死我活。你可以看看你的父母,你大舅舅和舅媽,他們的愛情才是值得你追求的,而不是這書裡為了虐而虐的愛情。”
不止章麓在認真聽初夏說話,岑淮安也在聽,而坐在附近參加聯賽的學生,都在聽。
他們和章麓是同齡的初中生,這個階段的孩子,正是對愛情朦朦朧朧產生好奇的年齡,也喜歡各種嘗試,但可能一步沒走好,人生就轉彎了。
聽完初夏說的這些,他們和章麓一樣,都在那裡默默沉思,覺得初夏說得對,又覺得愛情就得像裡轟轟烈烈的才是愛情。
章麓本來人就通透,她想了一會兒就想明白了,一拍手,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舅媽,我認為你說得對!我還是喜歡我爸和我媽的愛情,我才不要為了一個男的和家裡人鬨翻還要為男的去死,太傻了。”
她又重新快樂起來,拉著岑淮安繼續看書:“往後翻,往後翻,我看看後麵是什麼故事?”
這本靈異誌怪紙質是很粗糙的有點發灰的紙,紙張也很薄,字也有些粗糙,不過不影響看。
翻到下一頁,看到那個的名字——我在你背後,初夏就默默移開了眼睛,這一看就很可怕。
果然,沒多久岑淮安就突然伸手用力抓住了初夏的胳膊,從書上移開了眼睛。
初夏伸手遮住他的眼:“怕就彆看了。”
章麓在一旁翻翻書頁,有些奇怪地說:“這不可怕啊,不就是床下麵有個屍體嘛,人都死了有啥怕的。”
“啊啊啊!章麓你彆說了,好嚇人!”
在章麓背麵一直默默聽著她們說話的女生趕緊出聲說,聲音都有點顫抖。
而在章麓對麵的男生,抬眼意外地看了眼章麓:“你不怕嗎?”
岑淮安已經不想再看那本靈異誌怪了。
章麓:“不怕啊,都是假的,怕什麼。安安,你還看不看?我覺得這些故事挺有意思的。”
安安擺手,抿了抿嘴唇說:“姐姐,你看吧。”
他從書包裡掏出來奧數試卷:“我做套卷子。”
現在隻有卷子能壓下他剛剛受到的驚嚇。
章麓把書拿過去,自己看得津津有味,比兩個人看更爽。
“舅媽,你看這個故事,我覺得這個愛情還不錯,不可怕。”
“什麼故事?”
章麓把書給初夏看,初夏也好奇。
是個有點類似於救贖的故事,確實不可怕。
傍晚校園廢棄的器材室,一個男生要自殺,忽然出現一個女生,握住了他的手:“你會後悔的。”
男生沒有自殺成功,他把自己的煩惱傾訴給女生,女生開解他。兩人約定好,每天傍晚都在學校的樹林裡見麵、坐在樹林邊的長椅上聊天。
自然而然他們產生了感情,可男生忽然有天知道,他們學校沒有一個叫女生名字的學生,隻有年前一個自殺的學生和女生同名。
男生瘋狂跑去樹林求證,女生沒有瞞他。
“其實我自殺那天我就後悔了,但當時沒人救我,所以看到你自殺,我才會出現。”
男生不介意她是鬼,隻想兩人在一起。
可女生說:“我在人間沒有多少時間了,因為救了你,我有了功德,可以去投胎轉世,天後就會有使者來接我。”
故事的最後,女生在功德金光中被接去投胎,而男生目送著她離去,在操場上久久沒有離開。
初夏看完之後,心裡也有了些淡淡的遺憾,這個故事說的愛情,確實比狐狸精那個故事要好。
她把書推給章麓,點了下頭:“是不錯,互相救贖。”
章麓說:“就是結局太遺憾了。”
初夏:“這是最好的結局。”
坐在章麓後麵的女生轉過身,跪在座椅上拍拍她的背,也極為好奇地說:“章麓,能讓我看看嗎?”
然後這篇不嚇人的鬼故事,在所有奧數選手裡傳了一遍,包括兩個老師都看了。
初夏看著這些學生熱烈討論故事裡的內容時,發現學霸學生其實不是很多人以為的書呆子,他們和普通小孩子一樣,也會好奇,也喜歡討論有趣的故事。
因為這篇故事,原本各個學校還有點不熟的學生,慢慢熟悉起來,大家也都聊起來了天。
隻有安安和章麓對麵的男生,一個做題,一個看自己的書,沒有參與這些討論。
除了有些擁擠,晚上睡得不好之外,火車一路的旅程,初夏、安安和章麓人過得還是挺愉快的。
等到終於抵達東城時,饒是覺得這一路不算難忍的初夏,也鬆了口氣。
坐火車這麼久,大家都很累。
剛開始的時候,所有學生都是精神奕奕,對周圍充滿探索精神。到了現在,一個個臉上都沒了神采,眼睛裡全是疲憊。
金老師和邢老師一個在最前麵,一個在最後麵,讓學生們手拉手跟著,不能掉隊一個。
初夏在隊伍中間,她也幫忙照顧學生。
走出車站,正對麵就是拉著的一條橫幅:熱烈歡迎各省市老師及參賽選手的到來。
橫幅前是一張桌子,還有兩個人坐在那裡。這是東城省數學會安排的接待,他們是今年聯賽的主辦方。
坐上主辦方安排的大巴車,初夏帶著安安和章麓在最後麵補覺,這會兒不用擔心大家的安全了。
其他的學生也都和她們一樣,靠在椅背上睡覺。
東城這會兒的天還是冷的,京城現在已經可以穿毛衣外套了,但在東城,還需要穿襖。
初夏知道這邊冷,所以提前和蔣知觀說了,因此她們下火車時就穿上了襖,睡著的時候身上也披著衣服。
但學生裡還真有家長沒想到的,沒給孩子準備厚衣服,坐在車裡穿著個薄外套,凍得嘴唇都變青了。
邢老師比較細心,發現後問他:“你沒帶厚衣服嗎?”
男生搖頭:“沒有。”
邢老師皺眉,看看四周,看到了初夏人身上披著的軍大衣,而她們身上也是穿得最厚的。
她走過去,輕輕推醒初夏,指了指那個被凍得臉發白的男生,不好意思地問她:“安安媽媽,你有多餘的厚衣服嗎?有的話能不能借給那男生一件。”
初夏把手中的軍大衣遞了過去:“讓他穿這個吧。安安的衣服太小了,他穿不上。”
章麓此時也醒了,立馬舉手說:“舅媽,老師,我的衣服他可以穿!”
軍大衣小孩穿著確實有點大,章麓快速在包裡翻出來一件藏青色的棉襖:“老師,我送去給他!”
說著,她抱著衣服跑向男生。
“唐頌,給你穿!”
唐頌就是和章麓一個學校的男生,他被凍得牙齒緊緊咬著,但都沒有說一句冷,問人借一句衣服。
“謝謝。”
唐頌接過來章麓的衣服,脫掉外套穿上,整個人身上開始回暖。
章麓個子長得高,男孩子在初中沒有女孩子發育早,唐頌隻比章麓高一點,而章麓的襖做得有點大,他穿著她的衣服正合適。
“不用客氣!”章麓拍拍他的肩膀,又問他:“你冷怎麼不早點說啊,傻不傻?對了,你帶著毛褲沒?”
這個唐頌帶了,他點頭。
章麓放心了,朝他揮揮手回座位:“我的衣服你先穿著吧,我還有。”
唐頌轉頭看著章麓的背影,她就要轉身坐好的時候,他又收回了視線,眼眸半垂下,看著衣服的袖子,小心地摸了摸。
等到了賓館下車時,章麓發現唐頌在棉襖外麵套了個外套,繼續沉默寡言地一個人站在後麵的隊伍裡。
章麓跑過去把他拽到了自己旁邊:“你和我一個學校的,咱們在一起。”
初夏笑著回頭說:“你和麓麓一個學校,不要客氣,有事可以和我們說,也可以和老師說。你是來比賽的,萬一凍感冒了身體也受罪,而且好不容易過來了,不能因為感冒留下遺憾。”
唐頌點頭“嗯”了一聲,沒再說離開。
主辦方給京城學生安排的房間在二樓,是標間,四個人一個房間。
初夏、安安和章麓的情況特殊,她們一個房間,初夏多出了錢。
考試時間在兩天後,她們提前過來就是為了能好好休息兩天,到考試時可以用最飽滿的精神去參加聯賽。
初夏讓兩個孩子待在房間裡,她把隨身備的防感冒的藥拿給邢老師,又和她說:“唐頌出車站時凍了一會兒,容易感冒,這個藥可以預防感冒。老師你如果有紅糖薑茶的話,也可以給他喝一杯驅寒。”
邢老師一拍腦袋說:“哎!我剛剛就擔心這個事呢,你這包藥真是及時雨!我替唐頌謝謝你。”
初夏:“沒事,都是和安安一起來參賽的孩子,我也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
東城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初夏都沒有來這裡玩過。但這裡冷她是知道的,四月份的天,還像京城二月份那樣冷,初夏賓館門都不想出。
不過這兩天也不適合出門,畢竟馬上要考試了,安安和章麓都需要在賓館裡好好休息養精神。
除了每天賓館給學生們準備的飯菜,其他的初夏也不敢帶安安和章麓去吃,怕吃壞了肚子。
“阿姨,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