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金鳳忍不住笑,男人帶小孩,可真是要多笨拙就有多笨拙。適才大小姐鬨著要見親娘,乳母加上侍婢們,再加上趙晉,輪番的哄,半晌也沒哄好。
此刻安安哭聲小了,又鬨著不叫坐著抱,非要她爹把她托在手裡來回走。
金鳳沒想到,爺也會有這麼耐心的時候。
趙晉瞧適才哭鬨不休的孩子終於安靜了,他也跟著舒了口氣,近來他要忙生意又要四處收送年禮,在家的時候少,不常在安安身邊,安安近來就不怎麼親他,今兒還是好說歹說哄了半天,才肯給他抱一會兒。
算算日子,很快又要到了跟陳柔約好,去青山樓瞧孩子的時候了。
再過三日就是臘月二十八,轉眼就要過年。今兒這個年節,注定趙宅是蕭索無趣的了。往年雖也冷冰冰沒什麼年味 ,可到底人多,底下人各個院子去串門磕頭討喜錢,熱熱鬨鬨也是一天。
除夕清晨祠堂祭祖,後半晌回來宴請同族,到了晚上,守歲的人就他跟安安兩個,現在想來,都覺得有些淒涼,等到了那日,說不定心裡更落寞成什麼樣。
趙晉瞧著懷裡的孩子,心想,也是時候添個人,暖床作伴、照顧安安了。他是個男人,總不能一輩子耽在內宅,生意上的事還得顧,要保長久興旺,需做的事還不少呢。
安安睡著了,趙晉在水月軒陪她良久,夜深了,才輕手輕腳地放下帳子回去前院。
他沐浴時靠在浴桶邊閉上眼睛。
恍惚做了個夢。
那是個黃昏,門窗雖閉著,可隔著層窗紗,也有金色的陽關照進來,在地毯上留下菱花窗格的影子。
已經做了一回,女人軟乎乎的貼著他,他想起身去拿杯茶給她飲,——適才又哭又鬨又求又叫,嗓子都啞了。
才離開枕頭兩寸,就被人在後攀住腰。姑娘哭哭啼啼地道:“爺彆扔下我……”
她不清醒,臉燙的厲害。身上也染了一層淡粉,脖子上烙著小朵的紅色印子。
他回身瞧見她這樣,心裡就又起了漣漪。
姑娘順從主動,勾著他脖子不放,小聲小聲的啜泣,還一聲聲求他彆走。
她嚇著了,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寧可摔斷腿也要跟著他。饒他無情若此,也難免有些動容。
這是個全心愛著他依戀他的人。沒有他的庇護和寵愛,她就會像失去了水分的花朵一樣迅速枯萎。
他本來很生氣的,一個轉身的功夫,回來就見她跟人握著手。雖然他知道,定然不是她主動的,她不是那種妖媚不規矩的女人。可他還是不悅,想給她嘗嘗教訓。
他叫她去陪那人喝酒,本是氣話。
他在氣頭上,若是她能服個軟,態度好點兒,他未必不原諒。
可她沒解釋,挪過去,直接坐在那男人腿上。
趙晉還記得當時餘光瞟見她跟崔尋芳喝交杯酒時,自己的心情。
像是剛上身的一件簇新的白衣衫,莫名被人甩了一身汙泥。像是才得的一塊無暇玉,被人用錘子鑿爛了,然後把碎掉的美玉胡亂粘起來還給他。
他望著戲台,一句戲文也沒聽進去。
因做了許多年多餘的人,他很忌諱,旁人待他是不是足夠看重。
他不是個完美的人,他脾氣真的算差,這些年心裡頭藏的事太多,不能隨意對人說,他需要自我消解,自我調節,也需要個發泄的出口。所以偶爾處理不好,在旁人瞧來,他就顯得喜怒無常,異常的難以捉摸。
知道她逃出來,沒跟崔尋芳走,那一瞬的心情是什麼樣,他也還記得。
雖說她的分量,還不足以影響他太多。但一個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且還要繼續相處、並不惹他厭煩的姑娘,為了給他守住清白,幾乎連命都不要,他是個男人,遇到一份這樣忠貞不二的情,豈會沒半點感覺?
他說著絕情的話,可心裡那塊築起來的冰牆,早就在她一聲聲哀求裡融化了。
他甚至生出一絲頗可笑的想法。
他想告訴她,不用怕,他不會扔下她,今生今世,隻要她不興風作浪,他可以待她好,給她所有她想要的。
那一刻他的心,是真,也是熱的。
他撥開她額上的亂發,俯身吻下去。
——涼涼的空氣,令每一寸毛孔都戰栗著。趙晉醒過來,他沒在床上,是泡在水裡。沒有陽光,沒有女人。他孑然一個,做了這樣的夢。
他沒想過,自己會有一日,在獨處的深夜裡想到陳柔。
他會放不下,也許是因為他不甘心。
不甘心被戲耍,也不甘心是她先說再會。
更不甘心,他還沒準備放手,她就決然而高傲地離開。
臘月二十八,柔兒來浙州瞧安安,順便要去幾家綢緞莊瞧瞧有沒有合適的布料。
談完事,回來得有點遲,青山樓大廳裡坐滿了人,她移步往樓上走,卻被堂倌攔住,“陳掌櫃,今兒不巧,適才家裡頭來人,叫告訴您呢,說今兒大小姐那邊不太好,不能來了。”
柔兒正要追問,安安是怎麼“不太好”,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門前駛來一輛車,趙晉穿著一身玄黑繡金袍,步下車,被福喜等人簇擁著,闊步朝裡走。
照了麵,他朝柔兒點了點頭,也不需寒暄,徑直朝樓上去。
柔兒聽見他吩咐福喜,“待會兒請個郎中,直接帶過去。開什麼藥,回頭拿給我過目。”
柔兒心裡一緊,堂倌說,安安病了,所以今兒來不了。到底生的什麼病,病得厲不厲害……
她追上前,鼓起勇氣喚住他,“趙爺……”
趙晉轉過臉來,頗詫異地望著她,好像沒想到她會追上來搭話,柔兒被他瞧得不自在,垂眸清了清嗓子,“我是想問問,安安她怎麼了,是著涼了還是旁的什麼病症,要不要緊。”
趙晉歎了聲,垂眸抑住眼底的光色,儘量讓自己聲音聽來平靜溫和,他說:“你進來,坐下說罷。”
也不等她回話,踅身就朝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