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心裡有些猜測, 不過她並不認識這兩個年輕人,自然也不會多事去追問。
她給姑娘斟了茶,就走到一旁把自己包袱裡的饅頭翻出來吃。
秀秀睨著她身上的衣裳, 道:“姐姐穿的衣裳,是繡雲坊做的吧?”
柔兒心中一頓, “是啊,姑娘也在那做過?”
秀秀搖搖頭,“我有相熟的繡坊,不過這家, 跟我哥哥有些淵源,他身上穿的, 都是繡雲坊的大師傅做的。”至於有什麼淵源, 她沒有說, 柔兒便也沒有問。
柔兒白天頭回見著青年,就覺得他肖似自己熟識的某個人, 姑娘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她。那眼睛鼻子,笑起來的樣子, 好像有點像孔繡娘。
秀秀又問:“姐姐是要上哪兒去啊?獨個兒坐船住店, 你不怕嗎?”
柔兒含笑道:“有點事,要進京去。是有一點害怕,不過也還好, □□都在船上,晚上在客棧, 不亂走就沒事。姑娘跟您兄長也是去北邊嗎?”
秀秀點點頭, “太巧了, 我們也是上京去的, 姐姐為人這樣隨和,還心善,要是能一路同行就好了,明兒您也是乘卯正的船嗎?”
柔兒適才打聽過船的事,道:“是,你也是?”
秀秀笑道:“可不是嗎?咱們又能同行啦,姐姐,明兒我挨著你坐吧。”
柔兒說行,倆人聊了會天,孔哲就回來了,他手裡提著藥包,道:“我抓了點止吐和治暈船的藥,這就拿去給店家,請他們幫忙煎一副,秀秀你再等會兒。”
秀秀抿唇笑笑,依稀有點不情願。孔哲沒瞧出來,來不及擦乾頭上的汗,咚咚咚又走下樓去了。
夜裡,柔兒從夢中驚醒。
窗外有人吵架,下頭點著燈,燈火通明的,光線透過窗紙照進來,一片橙紅。
她立在樓上,推窗朝下望了一眼,孔哲護著秀秀,正與人道歉,“……兄台,您見諒,我妹妹頭回出門,不懂規矩,對不住,對不住您。”
他好言好語的道歉,秀秀卻不依,“我怎麼對不住他了?他自己的東西亂放到我位置上,還打呼嚕打得震天響,我怎麼睡?是他不對,你不替我出頭,倒跟他道起欠來了,孔哲,你這個孬種!”
她說完,一甩袖子就要走。孔哲揪住她,“秀秀,你彆鬨,無論如何,你不該拿茶潑人家……”
話沒說完,秀秀瞪大了眼睛,“孔哲,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果我被人欺負了,你替彆人教訓起我來了?”
她掙得更厲害了,孔哲拉不住她,她氣衝衝地往外走。
適才高聲罵人的漢子揪住了孔哲,“往哪跑?你們倆作這戲給誰看呐?想跑是吧?把爺的衣裳錢先賠了!”
漢子是個光頭,被潑了一頭一臉水,凶巴巴的揪著孔哲不放,不讓他去追秀秀。
孔哲情急之下,跟漢子爭執起來,柔兒見人群都堵在下頭,那叫秀秀的姑娘多半已經跑出去了,她懷著身孕,外頭天冷路滑……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下樓去瞧瞧那姑娘,忽聞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孔哲手還保持著打人的動作,身體因太過氣惱而發顫,聲音也是抖的。但他很堅定,一字一句地道:“罵我可以,罵她不行!賠錢是吧?潑了你一身水是她不對,我給你道歉,賠錢,行。可你罵她侮辱她,這不行!”
漢子根本沒想到,這個文弱書生竟敢動手打他。他怔了一瞬,待反應過來,立即惱羞成怒,一把揪住孔哲,掄起拳頭就朝他打去。
原本隻是罵架,這會兒打成了一團,掌櫃跟堂倌都出來勸架,強行把倆人拉開,堂倌道:“這位公子,要不您還是先瞧瞧您妹妹去吧。”
掌櫃的氣的不輕,“把我的客人都攪合得睡不著,去去去,都給我出去,找旁的店去,我這小廟供不起您這麼大佛。還嫌人打呼嚕,怕吵住單間兒啊,住什麼大通鋪。窮要飯的,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小姐呢?”
“你怎麼說話呢?”有看不下去的店客斥了掌櫃的。
柔兒關了窗,心道,年輕人去尋姑娘了,有他在,姑娘多半沒事,自己就彆瞎操心了。
次日一早去了碼頭,果然瞧見前頭一對彆彆扭扭的小年輕。
她笑著打了招呼:“洪姑娘,你們好。”
秀秀本還在賭氣,看見她來,才笑了,“姐姐你來啦,待會兒咱倆坐一塊兒。”
柔兒點點頭,見姑娘氣色不錯,行動也自如,應當沒傷胎?
孔哲有些尷尬,勉強對柔兒笑笑,等上了船,他把秀秀扶到柔兒身邊,自己就退開好幾步,遠遠關切著心上人。
秀秀心裡有氣,不肯理會孔哲,孔哲也不計較,一會兒來送水,一會兒來送食物,過會兒又問身體怎樣要不要睡會。雖在眾目睽睽下被姑娘喝來喝去有點不好意思,但柔兒看得出來,他為她做什麼、受什麼委屈都心甘情願。
他臉上還頂著一處很明顯的傷,顴骨被打得青紫了一塊,柔兒昨日瞧的分明,那漢子辱罵秀秀,才激起了這文弱青年的不滿。
他應當是很愛這個女孩子的吧。愛到自己受什麼委屈都沒關係,卻一點都不想她受傷害。哪怕有人背著她罵了她一句也不行。
柔兒歎了聲,穿過波光粼粼的湖麵去往下一個碼頭。
船行六七日,路程走過了大半。若是白天靠岸,有時柔兒會去當地的布行看看,也會注意各處人的衣裝。她一路都與那兩人同行,這幾天已經混熟了,秀秀甚至會擠來她房裡,要跟她一起睡。
一個大姑娘住在大通鋪,顯然不合適,秀秀又嬌氣,受不了味道,受不了噪音,常常因為這些不如意跟孔哲置氣。孔哲很無奈,他實在沒什麼錢,他不辭而彆本就是大不孝,如何還能偷拿走家裡的錢?
柔兒已從孔哲的姓名中猜知他是誰,但兩個年輕人看上去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來曆,所以她沒說破,默默的幫他們做一些小忙,勻出房間乾糧給姑娘用。
第九日,眼看就到京城了,一大早河堤上就擠滿了要坐船的人,大夥兒望著結了冰的河麵都怔住了,船老大吆喝道:“都回吧,河麵結冰,船走不了了!”
大夥兒擠成一團,都是要趕路的人,心急得不行,哀求船老大再等一陣,瞧太陽出來了冰也許就化了。
船老大冷笑道:“京城二月倒春寒,你以為是說笑的?今兒鐵定走不了,您諸位啊,彆在這耽擱時間了,趕緊回去,該睡覺睡覺,該溜達溜達。要是實在急,您坐馬車趕路吧。”
他說完,一掀簾子進了船艙。
秀秀氣的跺腳,“怎麼這麼不順,不是遇著這個事就是遇著那個事。”她把氣都撒到孔哲身上,“都怪你,非坐什麼船?”
孔哲自不會說“是你非要坐船”這種話,他不住低哄,“彆生氣啦,今兒就當休息一天,你每日坐船吐的厲害,怪難受的,咱們找家店,你躺會兒,或是想到處走走麼,我陪著你去。”
秀秀白他一眼,“躺會?躺大通鋪嗎?跟野男人睡一個屋子,你倒是真在意我的名節。”
孔哲被她堵得說不出話。窮苦人其實講究不了那麼多,大通鋪是個敞間,男女都有,但會用簾子隔起來,大夥兒也都是和衣靠著牆歇一歇。他知道委屈她了,可他實在是沒錢。幸好還有那位陳姐姐,肯把自己的單間分給秀秀一塊住。
孔哲把人托付給陳柔,自己揣著褡褳上了街,等他回來時,給秀秀帶了幾塊熱騰騰的糯米卷,“你不是嘴裡沒滋味嗎?他們說這個香甜可口,你嘗嘗。”
秀秀狐疑打量他,“你哪來的錢?”
孔哲撓撓頭,說你彆管了。秀秀奪過他褡褳翻了翻,笑道:“你把書賣了?”
孔哲說嗯,“這樣委屈你,我、我過意不去……”
倆人說著甜言蜜語,柔兒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她有一天的空閒時間,決定去街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