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氣得臉色鐵青,她怒道:“是,我就不該來瞧你,不該叫人救你,更不該在昨晚你被一大群男人圍著看的時候上前替你披上衣裳。你自己不要臉,就把彆人想的和你一般?不巴結男人能怎麼樣?不給官人做小就活不了了嗎?你自己自甘墮落寡廉鮮恥,彆胡亂攀扯彆人!太太為人正派,爺就愛她正派,你這種賤人,爺看都懶得看一眼!你有今日,你活該!往日三姨娘活著時你就不安分,三姨娘懷孕,你穿紅著綠在爺跟前晃,誰看不出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我告訴你,我不是你!我這輩子,寧嫁個與我一樣的仆役,也不會去妄想根本不屬於我的東西!我告訴你,曲春櫻!你這輩子完了,你早就完了!”
她轉過身幾步跨出門外。一抬眼,見柔兒立在窗下,她慌忙上前,扶住柔兒,“太太,您怎麼來了?”
屋裡春櫻聽見動靜,飛快從屋裡撲出來。
她在門檻上跌倒,摔在地上仰起脖子癲狂地道:“太太,太太!金鳳不是好東西,早年三姨娘臨終,把她許給官人,她心裡惦記官人的,您不信,去她房裡搜。她藏起過一條帕子,上頭寫著官人的‘晉’字。她心裡有鬼,您彆信她,她心裡有鬼,時時刻刻惦記著您的丈夫呢!”
柔兒突然覺著一陣惡心,不知是因著一時氣急,還是因著有孕。她以袖掩唇,難受得眼裡直泛淚。她擺擺手,說:“金鳳咱們走。”
春櫻還在後頭,想衝上來,“太太,奴婢還知道好些事兒,好些那些人瞞著您的事兒,您放了奴婢,奴婢全告訴您啊,太太!”
回到上院,杏枝上了茶。柔兒呷了一口茶水,覺著那股惡心的勁衝下去不少。
金鳳在她麵前跪下去,“太太,金鳳該死,金鳳有事瞞了您。”
柔兒沉默著。屋裡隻有他們主仆幾個,趙晉這會兒去了外院。
金鳳叩了響頭,“太太,您信奴婢,奴婢對您忠心耿耿……”
“你愛他麼?”柔兒打斷她,垂眸問了這句。
金鳳膝行上前,抱住了柔兒的腿,“太太,奴婢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愛?我現今有孕,那些太太們都說,我該在屋裡擺個人,免得他給外頭的人勾了去,就不肯回家……如果那個人是你,我想我是可以接受的。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她聲音聽來平淡,可是她心裡什麼感受,隻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身邊的人,心裡有趙晉,如果金鳳是懷著愛慕的心思,對她的忠心是愛屋及烏或是彆有所圖,那過往的一切都要推翻,要重新審視她和金鳳之間的關係。
金鳳落淚道:“太太,奴婢不敢,也不能 。奴婢年歲大了,不適合伺候您了,求您做主,給奴婢找個人吧。”
柔兒望著她,說:“你起來,我不要你跪,你知道我是誰,從哪裡來,我是鄉下出身,不喜歡被人跪。”
金鳳搖頭:“您不管什麼出身,都是金鳳的主子。”
“金鳳,我會問你,不是我嫉妒或是生氣,也不是我非要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我信任你的為人。以前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打扮,不上妝,不穿鮮亮的衣裳。甚至今早爺在屋裡,你不肯掀簾單獨進去……現在我明白了,你是為了避嫌。即便你本就是貼身伺候他的人,因為我在,你就加倍小心,絕不避著我單獨跟他在一塊兒。”柔兒按住金鳳的肩膀,命她起來,“按說,你是早就跟在他身邊的人。我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介意什麼。但你還是照顧我的心情,處處小心,處處仔細。所以我現在問你,是出於真心,如果你想一輩子陪著他,我應該會答應,至少現在、這一刻是可以應的,我可以讓你做他的姨娘。”
“不,”金鳳答得很痛快,她仰頭望著柔兒,道,“奴婢本想藏好,把這件事好好藏著,奴婢不想讓您多心,不想讓您不高興,一點都不想。那塊帕子,確實有,前些年奴婢太年輕,許多事沒有想通。四年前爺問奴婢,願不願意替他照顧一個人,說是個會給他生孩子的人,奴婢說願意,然後當天晚上,就把那塊手帕燒給了三姨娘,斷了所有的念想。太太,自打開始伺候您,金鳳的心裡,就隻當您是主子。金鳳心裡沒有彆的事彆的人。您信奴婢,太太,奴婢不想做姨娘,太太您做主,把奴婢嫁出去吧,求您一個恩典,求求您了!”
柔兒怎麼能把她胡亂嫁出去?她怎麼能胡亂去擺布彆人的人生?——不,那不是彆人,那是金鳳,是她早就當成了自己人、從來沒疑心過沒防備過的金鳳啊!
“怪我……”她垂眸道,“怪我一直沒想過,好好替你打算你的將來。我太依賴你,太需要你的幫扶了,我太自私,沒有好好考慮你的事……”
“太太,太太!”金鳳抱住她的腿,流著淚笑道,“金鳳還在啊,還會在。金鳳嫁了人,還要留在您身邊,做您的主事嬤嬤,隻要您不介意金鳳過去……太太,求求您相信奴婢,奴婢沒有,奴婢真的沒有那個心思,太太,您彆傷心,求您把今日的事忘了吧,忘了吧,好不好太太?”
柔兒提著她肩頭的衣裳,聲音微揚,“你起來!”
金鳳沒法子,隻得站起身,垂著頭曲著膝蓋,“太太您吩咐,您怎麼吩咐奴婢都不會有怨言,都會去照做的。”
柔兒抿了抿唇,抬手拂開她額前的亂發,“好了,什麼事兒都沒有,什麼都沒發生過。我隻是問問你的意思,現在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了,往後咱們還像從前一樣,金鳳,你說過,要一直好好陪著我,不許做傻事也不許委屈自己,知道嗎?”
金鳳抹了把眼淚,擠出一抹笑,“太太,您這麼和善,金鳳怕旁人把您欺了去,金鳳要陪著您,替您把所有不規矩的人都肅理乾淨,隻要您不嫌金鳳嘮叨。”
柔兒破涕為笑,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淚珠,“是我不好,往後咱們都彆再提了。你去洗把臉再來。”
金鳳行了禮,恭敬地退出去。
柔兒靠在身後的枕上,她倦得很。初次開始掌家理事,就翻出過去那麼多帶著灰塵的舊事。但那些都過去了,如今是她在當這個趙太太,是她陪在趙晉身邊。
乳母抱著安安來了,小東西穿著厚厚的襖裙,精神好了許多,小跑著撲過來,抱住柔兒的腿,甜甜地喊“阿娘”。
柔兒把她抱起來,放在側旁的墊子上,把手爐用夾棉護套包住放在她腳底下,梅蕊端了點心上來,柔兒把梅花糕分成小塊兒喂給安安吃。
她吃東西樣子可愛極了,臉蛋圓滾滾的鼓起來,小嘴巴快速動作著,眼睛彎彎的,既高興又滿足。
趙晉在這時走了進來。
他披著氅衣,肩頭落了一層輕霜。杏枝跨步過去,替他解去外氅。趙晉踱步進來,侍婢們蹲身下去行禮,他走到炕邊,搓搓手,確認掌心溫度不涼,才伸手把安安抱起來。
安安兩手捧著他的下巴,“爹爹,爹爹。”她很喜歡父親,趙晉總是把她舉得很高,拋上去又接住。或是一手抱著她,一手變出許多新鮮的東西給她瞧,什麼九連環、麵人兒、能合在一起還能拆開來的銀雙魚掛件、眼睛會滴溜溜轉的喜鵲吊墜、點亮後會在地上投下會動的影子的燈籠……
趙晉抱著孩子哄了一會兒,從袖中摸出一塊能拆開的金花生,道:“去,回屋玩去吧。”
他有話,要和柔兒說。
乳母抱著安安行禮退下,柔兒見趙晉雖是笑著,可眼底透著幾分疲倦。她湊過去,在他身後替他捏揉著肩膀,“爺,遇著什麼事了?”
趙晉道:“隻怕這年節,要提前結束了。”見她一臉擔憂,他耐心向她解釋,“睿王命人傳信過來,他已動身,在來浙州途中。名義是要巡視北邊諸城。他會在浙州逗留十數天,我須出麵相陪,隻怕顧不到你們。柔,我擔心你身體,擔心我不在,那起子小人又在你跟前興風作浪。”
柔兒攥住他手,“爺,您又不是朝廷的人,為什麼他們有事非要把您牽扯進去?您稱病不去行不行?您就說我要生了,走不開行不行?”
趙晉苦笑搖頭,“睿王人都到了浙州,我不露麵,可能嗎?彆說孩子氣的話,你好好在此養胎,照顧好安安,我會托付舅兄他們代為照看你們母女。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平安安。我會把福喜留下,外院管事你在幾個能乾的人裡頭擢拔,誰不聽話,叫韓巍福喜出麵懲治發賣,不可太過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