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並不像趙晉說的那樣輕描淡寫。
時局動蕩的年代, 每一天過得都是那樣膽戰心驚。
義軍一日日攻城,將士們死守。圍在城內的官員們絲竹不絕杯盞未冷。
上達天聽的功績是用數萬人的鮮血換成。
趙晉帶著人踏上城樓,舉目瞭望城外荒蕪的原野。殘帳狼煙,染血的黃土, 斷肢頹垣, 縱在深春, 也是蕭索滿目, 荒涼如斯。
段隼身著戎裝,正在擦拭一柄寶劍。鋒利的劍刃在陽光下反射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冷芒。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官人也瞧見了,本官麾下的將士以一當十,所向披靡,昨夜偷襲的反賊死傷慘重,料想數日內不會再有人來大膽進犯, 這一城百姓可睡個好覺了。今個兒晚上犒勞將士們,還望官人拿出些誠意,莫叫這些奮勇殺敵以命護城的忠臣良將們寒心。”
他毫不掩飾地索要錢財, 用高高在上的語調說著這話。
犒賞三軍,從來不是一個商人的分內事。段隼出兵退敵, 更不是為了趙晉一人。可奇怪的是,當下這般境地,這般氛圍, 聽見這樣的話,趙晉並沒覺得意外,反是譏誚地勾了勾嘴角。
“趙官人不答話, 莫不是不願意?”上回那陳副官在旁, 凶神惡煞地接了一句。
趙晉笑道:“豈會?將士們辛苦, 趙某身為清溪百姓, 自然感戴恩德。大人放心,趙某省得。”
段隼點點頭,抬手拍了拍趙晉肩頭,“文藻,你是個好的,本官會向興安侯秉明你的忠厚。”
趙晉目送段隼走遠,尚未回過頭來,就聽身後那陳副官陰惻惻地道:“趙官人既要慰勞軍心,還望規製不要太寒酸才好。”
趙晉側目睨向他,“陳副官覺得多少合適?”
陳副官笑道:“一萬三千將士,每人得個千八百不過分吧?另有不少傷者王者,總得撫慰一二,您也知道,如今官府不過是個空殼子,連年災荒,稅賦都收不上來。要讓將士們舍命去拚,怎麼能心疼錢呢?”
一萬三千將士,每人一千兩?段隼這是明擺著,要把趙家的家底搬空。
陳副官生怕趙晉拒絕,湊近又補了一句道:“末將也知道,這麼多數目一時半會湊不上來,不過段大人等得,將士們等得,官人卻等不得啊。萬一晚上趁亂摸進來幾個反賊,為謀錢糧誤闖到官人家裡去,官人的嬌妻美婢個個兒嬌滴滴軟綿綿的,嚇壞了可怎麼好。末將聽說,官人的妻房有孕在身,是這樣吧?”
露骨的威脅。
趙晉在京城就得罪過段鳴,兼之興安侯和睿王之間一直麵和心不和,段隼一到清溪,就擺明了是來對付趙晉。但有不從,便要扣帽子安罪名,誠心要趁睿王自顧不暇之時斷他一臂。趙晉和他們鬥過幾個回合,前頭段隼一直討不到好,如今直白要錢要物,已把臉麵徹底撕破。
柔兒夢魘住了,恍惚有隻冰涼的手扼著她的咽喉。她掙不脫、醒不來,又悶又難過。
她聽見身畔有侍婢壓低的說話聲,她想張開嘴,喊一聲金鳳,可是發不出聲音,連嘴唇都動不得。
那股力量拉扯著她,要把她留在黑暗的深淵裡。
越掙越疲累,忽然有隻手,觸到她汗濕的額頭。
好想知道她正在經曆什麼,那隻手輕推她的肩膀,喚她的名字,“柔柔。”
拉扯著她的力量瞬間卸去,張開眼,光線映入眼底,黑暗像潮水一樣退去,她終於從夢魘中醒過來。
被趙晉喚醒過來。
“沒睡好?”他撩開她額前的碎發,替她抹去細小的汗珠。
“我瞧你適才一直在蹙眉,夢見什麼了?”
柔兒搖搖頭,說不出話,她撐身坐起來,趙晉含笑待要再問,她忽然傾身上前,圈住他的脖子擁住他。
“……”趙晉撫了撫她的背脊,輕聲道,“沒事兒了,我在。”
“柔柔,興許咱們得用一回那條密道了。”
他待她平息下來,才緩緩地說出正題。
柔兒手緊了緊,揪住他的袖角,“爺,有危險了嗎?”
段隼要他獻一千萬兩銀子買平安。彆說現如今不可能有這些現銀存放在清溪,便是有,趙晉也不可能把錢砸在一個馬前卒身上。段隼心如明鏡,外頭的反賊退了,很快朝廷調令就會下來,調他回山西,他是奉命而來,要麼就把趙晉變為廢棋,要麼就要了趙晉的命,左右過不了今晚。
此刻不用趙晉特地出去瞧,也知道自家附近定然是重兵看守。
“沒什麼大事,外頭反賊退了,我欲帶上你,去莊子上小住幾日。為免遇上反賊餘黨,走密道安全些,也免你乘車馬顛簸。你說好不好?”他含笑捧著她的臉,低聲說著話,像在哄騙一個不懂事孩子。
柔兒心裡發緊,她知道定然遇上了大麻煩,如果要走,早在義軍攻打清溪之前他們就乘車去往南方了,豈會多耽這一個多月?
定然是遇上了連他也處理不了的事。
柔兒道:“什麼時候?能收拾些細軟麼?”
她不多問,他說走,那便跟他走。趙晉歎了聲,撫了撫她鬢發,“嗯,你叫金鳳替你收拾些喜歡用的首飾衣裳,我去外院吩咐幾句,待會兒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