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在一片安靜到近乎死寂的黑暗裡,每呼吸一次都能聽到死亡逼近的腳步聲。他染血的手緊貼地麵,一路摸索過去,試圖找到剛剛因為爆破和跌落而脫手出去的魔杖。
破皮的指骨撞到一個方形的鐵皮盒子,刺激出尖銳的痛楚。他用沾滿泥沙和血跡的手沿著物體的形狀摸了摸,指尖觸碰到一個鬆動的類似按鈕的凸起。
他摁下去,麵前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甜美的乾淨女孩聲音,清澈得像泓溫柔的泉水一樣流淌進這密不透風的黑暗裡。
“它們讓我告訴你,千萬不要打開角落的那扇小門。”她在他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這麼說著,仿佛就在他麵前。
……
1980·十一月十二,英國普利茅斯
普利茅斯臨海,一到了深秋就總是被浸泡在濃白的海霧裡。斯內普站在沙灘上,海浪夠不到的地方,齊肩的黑發被濕冷的海風吹得紛亂。這裡入目之處全是一片霧蒙蒙的景象,破曉的乳白色光線還流轉在雲層和海平麵交界的縫隙背後,頭頂的天空鋪滿發亮的寶石藍。
他聽到身後有貝殼被硬物碾碎的破裂聲,略微側頭後,看到剛來的貝拉特裡克斯正皺著眉頭踢開那些殘渣。然後,她撩了撩滿頭的濃密黑色卷發,讓它們散開在海風裡,習慣性地抬著下巴朝斯內普走過來,臉上笑嘻嘻的,笑得特彆陰毒,眼睛裡的不屑和鄙夷毫不掩飾。
她將手裡對折過的羊皮紙在指尖轉了一圈,然後抬著手讓信紙朝下垂,高高在上地遞給麵前的蒼白青年:“主人給你的。還有,已經有人在那裡等著接應你了。”
斯內普接過信紙,聽到貝拉特裡克斯用一種含著笑又譏誚無比的語氣對他說:“可彆讓主人失望啊,魔藥大師。”
她踩上盛開在裙擺邊緣的透明浪花,消失在空氣裡。
橘紅色的稀薄晨光從海霧下掙紮著擠出來,撲落在湛藍色的海麵上,將它照耀得波光粼粼。斯內普看完了手裡的信,掏出口袋裡的羽毛筆在上麵寫下一些話,然後將它重新折疊好,在上麵寫上一個“S.S”,再叫來貓頭鷹將它送去到霍格沃茨的鄧布利多手上。
他
站起來,朝信紙上說的地方走去。這個還在沉睡的碼頭鎮非常安靜,安靜得好像隻能聽到自己胸腔裡的心跳聲。
魔杖從袖口裡滑落出來貼上微涼的手心,斯內普知道自己在走一條凶險萬分的路,隻有前進沒有回頭。兩年前他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是以一個忠心耿耿的食死徒的身份,為了殺死一個受到鄧布利多保護的鳳凰社成員的孩子。
他記得那個女孩姓菲爾德。
而現在,他則是作為雙麵間諜的身份,來這裡替鳳凰社提前摸清楚黑魔王動向。
他想起西比爾·特裡勞妮做出的預言,“那是一個七月底出生的男孩。”
他想起黑魔王在聽自己說了這個預言後的決定,“殺了那個男孩,我要親自這麼做。”
他想起自己在一個一絲光亮都沒有的黑夜裡,對鄧布利多立下的誓言,“把他們都藏起來,我求你。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這是第一件事。
斯內普找到黑魔王說的那個地址,碼頭鎮靠北的地方,當地唯一的一所小學的裡麵。那裡有一個同樣穿著一身漆黑的人,看到斯內普來了,他掀開了寬大的帽子,是迪倫·霍普斯。
“他就在裡麵,還有主人要的東西。”迪倫說著,用了個開鎖咒,麵前的高大鐵門立刻溫順無害地朝他們打開,露出裡麵的昏暗走廊和花園裡的茂盛草木。團團錦簇的粉白花朵沉甸甸地壓在深綠的枝頭,遮住了清晨的微光,零落下來的密集花瓣飄灑得到處都是。
一個還盛著半桶水的鉛桶裡,孤零零地斜插著一支含苞待放的大紅玫瑰,水麵上倒映著頭頂繁花的深色陰影,幽靜無聲。濃厚的花香淤積在沒有風而不流通的空氣裡,沉甸冰涼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斯內普和迪倫走到校園操場的角落,一間毫不起眼的屋子麵前,門上掛著一個鐵皮製的牌子,用黃色的噴漆圖畫著“器械維修室”。屋子的頂部有個奇特的尖銳裝置,幼年的麻瓜社會生活記憶提醒斯內普,那是一個用來接收發信號的笨重老型號設備。
房門沒有上鎖,斯內普用魔杖抵開木門,門口上方的金色鈴鐺發出一陣清脆的鈴聲。門扉之後,露出裡麵擺放得到處都是的機械電
子設備。過於繁多而且淩亂堆砌的機械物品累積成龐大的陰影,把從天窗上流淌下來的一抹微弱亮光削減得奄奄一息。大型留聲機被拆開,裡麵的精密零件散了一地。角落裡還有一些外殼變了形的收音機,加熱器,蒙了灰塵的鎂光燈,歪歪斜斜的音響甚至其他已經無法靠僅剩的外殼辨認出名字的東西,殘破不堪地擠在那裡,和陰影融為一體。
這裡簡直就像一個大型機械垃圾回收場,到處都是它們的殘敗屍體,多到讓人吃驚。
然而斯內普很快發現,這裡的主人正在將已經無法修好的器械拆開,挑選出其中還能工作的零件組裝在另外的東西上。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那寬大而亂七八糟得不可思議的深褐色工作桌上,有一台明顯看起來重組過的完好收音機。扳手和螺絲刀還擺在旁邊。
有人從這房間的另一扇門背後走了進來,木質地板被踩得咯吱作響。斯內普眯了眯眼,有灰塵在空氣裡線條清晰地沉浮,陰影背後顯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男人臉,淡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麵前的高瘦年輕男人。
“巴/雷/特·費因斯。”斯內普說出對方的名字,語調一絲起伏都沒有,像在念什麼普通名單上的某一個姓名一樣。但是巴/雷/特知道,那是一張死亡名單。
“我挺驚訝的,他居然會派你們來了結我。”巴/雷/特坐在椅子上,抽出一根手卷煙點燃,煙霧朦朧了他的眼睛,“你們看起來很年輕。”
“東西在哪兒?”斯內普在一開始進來的時候就試過用魔咒將那個東西找出來,但是不管用,很顯然它被一個保護性的咒語藏了起來,隻有巴/雷/特知道在哪裡。
巴/雷/特沒有回答,隻是在煙霧背後很奇怪地笑了笑,看起來依舊不慌不忙。因為他早就知道了有這麼一天,他已經全副武裝。
……
奧羅拉·菲爾德今年九歲,在碼頭鎮的小學上學,全校沒有一個人願意和她說話,除了沃克斯。因為也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他們都是異類。
從沃克斯搬來的那天起,兩個孩子總是結伴在一起,幾乎形影不離。按照沃克斯的說法,他們搬了好幾次家,一直處於半漂泊狀態。停留時間最短的一次,沃克斯甚
至還沒來得及把他自己打包的衣物清理出來放進衣櫃裡,他們就又得搬走。
今天是周三,氣溫比昨天更低,山穀裡的翠綠大霧和海上來的鹹濕霧氣彌漫糾纏在一起,遮天蔽日。奧羅拉把兩個雞蛋三明治用紙袋分開包好出門,回頭朝剛好跳下樓梯的沃克斯晃了晃。兩個孩子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踢著路邊的碎石,慢慢走著去上學。
小石子在井蓋上撞得哐當響,頭頂的雲層灰蒙蒙地發亮,陽光虛浮著,在視線裡晃動了一下就重新隱匿回去。
“晚上不用等我,我輪值要去播音室。”奧羅拉咬著三明治,有些含糊地說道。
“怎麼又是你啊?前兩天才是你。”沃克斯皺了皺眉頭,說,“他們故意的吧,就想讓你最後一個走,把你一個人關在學校裡最好了。”
“放心吧,我還挺喜歡去播音室的,沒事。你看我哪次被關進去了?”奧羅拉笑了笑。
“就知道你最好欺負。”沃克斯白了她一眼,“我晚上要趕著回去做飯,再去醫院給我爸爸送過去,回來再找你。”
“嗯。”
課堂上,安妮小姐正在不厭其煩地教孩子們區彆形容詞和動詞,抽查昨天的時態變化有沒有被記住。奧羅拉從筆記本下麵抽出一本薄薄的故事書,這是她最近從街角的舊書店借來的,也是她最喜歡的一個故事。
她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兩年,努力學習著這裡的一切,但仍然時不時就會陷入一種泥沼般的消極情緒裡。因此她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心態,把注意力儘可能地轉移到彆的東西上。
除了各種唱片和音樂,最近讓她感興趣的就是沃克斯給她展示過的收音機和各種書籍。那種來自縹緲遠方的聲音,有時候甚至是其他國家的語言,都讓她覺得很奇特。每次隻要一想到它們是怎麼穿過茫茫人海又準確地找到目的地的,奧羅拉就覺得好像看到了自己。她也是這樣,用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來到這裡,卻不知道哪裡才是自己的目的地。
在瑪麗安病得越來越嚴重,自己又總是因為年齡不夠而笨手笨腳,還經常被鎮上其他孩子們理所當然地組團欺負捉弄的這段時間,奧羅拉對這個陌生世界的懷疑焦躁和自
我厭棄一度達到了一個峰值。
有次她甚至重新回到那條據說是自己掉進去後就什麼都不記得的河邊,屏住呼吸朝裡麵自殺似地跳進去,不顧一切地想要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哪怕她並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這一幕被剛好抽空過來看望她們母女倆的萊姆斯·盧平看到,二話沒說用魔咒把奧羅拉從水裡拽了回來。
該怎麼解釋其實自己不是想死,隻是測試一下。奧羅拉渾身濕透地坐在草地上,被萊姆斯狠狠罵了一頓,反而把她罵清醒了不少。
不管自己以前是誰在哪裡,既然已經沒有辦法回去,那她就應該努力適應這裡。永遠沉溺在消極情緒裡是沒有用的,什麼也不會改變。每個人都有消極的時候,她要想辦法擺脫它。
不管是去湊熱鬨也好,找個地方瘋狂一把也好,她應該向前看。也許她永遠都不能徹底治好這種病,也許將來的某些時刻它還是會複發,但是她至少可以控製和麵對它。
人都有那麼一兩個一輩子邁不過去的坎,這沒什麼好值得糾結不安的。
她這麼想著,開始思考放學後能從播音室的那台收音機裡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她的思維飄出窗外,在英吉利海峽上空起落,穿透低垂的濃霧去看一場豔麗磅礴的海上日出。
……
“有的東西也許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缺席,它們一直都在某個地方等著你。在上午,在下午,在陰天,在晴天,在春天,在冬天。當它出現的時候,你會知道。”
這是巴/雷/特的最後一句話,他現在倒在地上,身體彎曲成一個奇怪的弧度,瞳孔潰散,沒有呼吸。
“這老家夥還挺有骨氣,在我們來之前就吃了毒/藥。”迪倫用手裡的魔杖戳了戳巴/雷/特的臉,朝地上啐了一口,滿臉不屑。
斯內普蹲下身去檢查他的屍體,注意到他隻有一隻手戴了手套。他把那隻手套從巴/雷/特的手上扯了下來,露出裡麵一隻已經焦黑枯槁到能清晰看到整個手掌骨形狀的枯爪,這種詭異的症狀一直蔓延到他的肩膀。那是被強大的黑魔法灼燒形成的傷,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線索斷了。
“這個老混蛋到底會把那個東西藏到哪裡去?”迪倫揮舞著
魔杖,壁櫃上的所有機械物品全都哐哐當當地砸落下來。有的還完好,有的直接摔碎成一堆零件和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