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今天是你六歲生日呢, 爸爸說了,今年一定會來陪你一塊過生日,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嗎, 媽媽都會滿足你的。”
蛋糕店的玻璃櫥窗外, 一個相貌清秀的女人半蹲著,雙手搭在麵前的孩子的肩膀上, 輕聲問道。
那個孩子十分沉默,目光向下, 仔細查看還能發現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滯, 不如同齡孩子那般靈動。
“沒有想要的嗎?”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女人麵上閃過短暫的喪氣, 可是她很快就振作起精神, 笑著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那我們就先買蛋糕吧, 安安不是很喜歡小豬佩奇嗎, 媽媽今天就給安安買一個畫著小豬佩奇的大蛋糕, 等著爸爸回家一塊給安安過生日。”
女人拉著小男孩的手,推開蛋糕店的玻璃窗,走到櫃台前。
“你好, 我前一天在叮當網預約了你們家的生日蛋糕,我姓王。”
女人的聲音很溫柔,帶著些江南水鄉吳儂軟語的腔調。
“王女士您好?請問您在我們店裡定的是八寸的小豬佩奇款生日蛋糕嗎?”
店員查看了一下今天取貨的顧客名單,很快就找到了在叮當網預定的備注為王女士的訂單。
“是的。”
女人點了點頭。
“請您稍等。”
因為正值兩個店員輪換吃午飯的時間, 店裡隻有一個員工,那個年輕小姑娘很有禮貌地請客人稍等片刻,然後轉身去取放在製冷櫃裡的生日蛋糕,以及準備生日蛋糕的贈品蠟燭以及一次性餐具等。
還有一點時間,女人蹲下身,和小男孩說起了話。
“安安想吃這個小草莓蛋糕嗎?”
看兒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玻璃櫃台裡的酸奶草莓小方,王若與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欣喜,用更加溫柔清甜地聲音詢問兒子。
然而男孩還是不回答,隻是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小蛋糕。
“如果喜歡,安安要告訴媽媽,這是酸奶草莓小芳,酸奶是什麼安安知道嗎?就是我們昨天晚上吃過的,口味酸酸甜甜的乳品,還有草莓,紅紅的,甜甜的,酸酸的。”
女人用分外溫柔的聲音為兒子講述著他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隻是任憑她講的太多,那個孩子的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
此時店員已經準備好了生日蛋糕,她看著櫃台前那對母子,也意識到了這個小孩似乎有些問題。
“王女士,您的生日蛋糕已經打包好了。”
在店員的提醒下,王若與站起身,生日蛋糕的錢在叮當網預定蛋糕的時候就已經結清了,王若與正準備拎著蛋糕離開的時候,餘光看了眼依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草莓小方的兒子,又開口要了一塊酸奶草莓小方。
看兒子的模樣,似乎很喜歡這塊草莓小蛋糕,反正生日蛋糕要等丈夫晚上回家的時候才能吃,不如就先買一塊小蛋糕當作兒子下午的小點心。
付完錢,王若與接過店員遞過來的包裝袋,草莓小方和生日蛋糕是分開包裝的,裝著草莓小方的袋子並不大,王若與看了眼兒子,蹲下身將這個紙袋放在了兒子的手上。
“安安幫媽媽拎這個小蛋糕好不好,媽媽一隻手要拎安安的生日蛋糕,一隻手要牽著我們安安,這個小蛋糕就拜托我們安安啦。”
王若與俏皮地衝著麵無表情的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然後鄭重其事地將草莓小方放到了兒子的手上。
大夫說了,總要循序漸進地讓孩子接觸親近更多的事物,王若與想著剛剛兒子那麼喜歡盯著那塊草莓小方瞧,或許這就是契機。
一開始的時候,小男孩木木地拎著那塊小蛋糕,正當王若與放下心來,準備牽著他的手離開的時候,小男孩忽然暴怒,先是扔掉了手上的袋子,然後是不受控製地尖叫,聲嘶力竭,把人的耳膜都快要吵破了。
王若與顧不上什麼生日蛋糕了,立馬蹲下身抱住那個尖叫癲狂的孩子,將他緊緊摟住。
“沒事了,沒事了,安安乖,媽媽不讓安安拎蛋糕了……”
一旁的店員被這個突發情況嚇了一大跳,好在那個男孩的突然發狂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安靜下來,如同最開始進入蛋糕店時那樣,變得無比冷漠,眼神木然呆滯,低著頭,哪裡還看得出剛剛癲狂的影子。
“抱歉。”
王若與的眼眶泛著紅,可還是很禮貌地向店員說了聲對不起。
她的臉上有一道明顯的抓痕,是剛剛抱著小男孩,不讓他掙紮踢踹店裡的陳設品時被抓傷的。
“沒、沒關係。”
店員羞赧地擺了擺手,這下子她是確定這個男孩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了,店員有些佩服眼前這個溫柔的女人,能夠一直這般有耐心又溫柔的對待這個小男孩。
剛剛包裝整齊的草莓小方已經被摔的稀巴爛,好在有紙盒包裝,外麵又套了一層紙袋,隻是模樣難看了些,並不影響食用。
店員提出要幫王若與重新包裝,但是王若與禮貌地拒絕了,這次她將那個草莓小方放在了裝蛋糕的大袋子裡,一手拎著那個大袋子,一手牽著安靜的少年的手離開。
“剛剛那個小男孩的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王若與走後,吃完午飯正準備來交接工作的另一個店員走了進來。
剛剛她圍觀了全過程,隻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安撫脾氣暴躁的孩子,一直守在門外沒進來,直到王若與帶著孩子離開了,這才進屋和櫃台內的那個店員念叨剛剛出現的這對奇怪母子。
“好像是兒童孤獨症。”
櫃台內的那個店員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
兒童孤獨症被很多人稱之為自閉症,也有很多人稱呼他們為星星的孩子,在臨床醫學上是指廣泛性發育障礙的一種亞型,患病者男性多餘女性,起病於嬰幼兒期。
孤獨症的主要表現有言語發育障礙,通常情況下,孤獨症患者在兩歲和三歲時依舊不會說話,有部分患者在兩歲和三歲歲以前還可能有一些表達性語言,但會隨著年齡增長而逐漸減少,甚至完全喪失。
社會人際交往障礙同樣也是孤獨症的主要表現,孤獨症患者不能建立正常的人際關係。表情貧乏,分不清親疏關係,沒辦法和父母建立依戀關係,沒辦法與同齡兒童建立正常的夥伴關係。
除此之外還有興趣狹窄、行為方式刻板等表現,且大多數孤獨症患者伴隨智力障礙,極少一部分患者患兒可能在某方麵具有超於常人的能力。
目前對於孤獨症的治療並不是很多,除了藥物治療,更多的還依靠家長的乾預式治療,如果家裡有一個星星的孩子,家長必須付出百倍甚至更多的耐心和毅力。
普通人對於兒童孤獨症的了解並不多,也不知道其中的艱辛。
“生那麼一個孩子挺遭罪的,要我說,這種孩子其實沒有活下去的必要,家長煩心不說,孩子自己也不見得活的開心。”
後進門的那個店員想到剛剛那個小孩癲狂的樣子就有些後怕,這種時不時爆發一下的孩子在她看來比熊孩子更可怕,至少熊孩子你知道他熊,還能有心理準備,可這種孩子你壓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爆發了。
最要緊的這還是精神病,豈不是殺人也不犯法?
在普通人看來,不管是自閉症還是抑鬱症,反正都是精神病,對於這種疾病,大夥兒下意識的就想要遠離,這也是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
“自己的孩子,哪裡舍得呢。”
櫃台內的那個女店員抿了抿嘴唇,她也不想因為隻有一麵之緣的顧客和自己的同事爭吵,可她還是覺得同事的這句話未免太冷心冷情了,他們不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怎麼好意思替對方做決定呢。
再說了,她看剛剛那位客人的神情,顯然很愛很愛自己的兒子,旁人覺得有這樣一個孩子是負擔,是拖累,對方未必那樣覺得。
這隻是一件發生在蛋糕店裡的小插曲,很快就有新顧客進來了,兩個店員停止了對話,開始忙碌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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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今天是兒子的生日,還是丈夫難得回家的日子,在買完蛋糕以後,王若與又去了超市。
礙於兒子的病症,王若與並沒有去食材更新鮮,卻也更為嘈雜的菜市場,而是選擇在會員製的大型超市購買晚餐的食材。
在超市裡,王若與依舊耐心地為兒子講解超市裡他們看到的所有物品,這樣的一幕無數次在他們的生活中發生著,可惜兒子江流給予的表情很少,自兩歲發現這個病症已經過去足足四年了,王若與看不到兒子改變的希望,可她依舊在每天睜開眼時為自己加油鼓勁。
這是她的兒子,她的血和肉,既然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無論好與壞,她都要承擔這份責任,如果連她都放棄了這個孩子,他還能夠依靠誰呢。
隻要一想到這一點,想要有一天兒子也會用軟軟的聲音喊她媽媽,王若與的心中就鼓起了新的勇氣。
王若與的家在一棟老式居民樓裡,這是丈夫江誠的父母留下來的。
這棟老樓已經有近三十年的曆史了,是當初江城父母任職的單位的福利房,早些年住在這片居民樓裡的住戶已經陸續搬走,少數還住在這兒的多數是工廠退休的年邁老工人,這些人的兒女要麼出國,要麼去了外地,與其搬去更好的小區,留在這兒還有很多曾經的老同事能夠聊天解悶,江城夫婦算是這裡為數不多的年輕夫婦。
因為小區建造久遠的緣故,沒有物業肯接管這一片的工作,因此在治安問題上,這片小區是存在很多隱患的,當初結婚的時候,王若與和丈夫購置了一處剛開發的新樓房,隻是因為兒子兩歲時檢查出兒童孤獨症,而老房子附近有禹州市最好的孤獨症康複機構,所以夫妻倆才搬回了這個老公房。
四年的時間,王若與已經十分習慣在這個老小區的生活,她熱情地向路上遇到的鄰居們打招呼,上樓的時候,她還遇到了同樣買完菜回來,正準備開門進去的對門老太太。
隻是對方的耳朵有些背,江若與隔著一段樓梯喊她的時候她都沒聽見,直到走近了,老太太才隱隱聽到了王若與的喊聲。
“是若與啊。”
老太太的兒子去了國外,幾年才回來一趟,而老太太的其他兄弟姐妹又多已經過世,和侄子侄女們多來往也不算密切,因此當王若與一家搬回來後,很多生活的瑣碎事還仰仗王若與夫婦幫忙,兩家之間的感情越發深厚。
“安安今天更加可愛了,我是劉奶奶,安安喊一聲奶奶好不好啊?”
老太太半彎下腰,慈祥地對著江流說道。
她自然知道江流的病症,因此在看到他沉默的反應後也不生氣,耐心哄了他幾句,然後站直身體,拍了拍王若與的肩膀。
“這些年苦了你了,不過老天爺長著眼睛呢,他肯定能夠看到你的努力和真心,再過不久,安安這病就會好了,到時候,你每天聽著安安喊你媽媽,喊道你聽膩了為止。”
在劉老太太看來,王若與這個媳婦是真的好,丈夫不知道從事什麼職業,常年不著家,兒子又生了那樣的病,根本離不開人照顧,換做彆人,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就算還管著,脾氣也會被磨的暴躁。
可在王若與的身上,你看不到任何戾氣,她逢人就笑,麵對這個總是不吭聲的孩子也格外有耐心,有時候他們這些外人都替她來氣,她還能溫柔耐心地和孩子講道理,即便她也明白,這個孩子根本就聽不進去她的那些話。
周邊的鄰居都佩服她,也同情她,甚至為此埋怨上了她那個總不著家的丈夫,到底什麼工作那麼忙,以至於把生病的孩子扔給老婆一個人照顧。
“要是安安能喊我媽媽,我這輩子都聽不膩。”
王若與笑了笑,這樣安慰的話她聽的太多太多了,隻是每當想到有那樣一天時,她的心裡都會分外甜蜜,現在她的堅持,她的努力,不都是為了那一天嗎。
“劉姨,今天是安安生日,晚上我爸媽會過來,還有安安的爸爸也會回來給安安過生日,今天晚上你也來我家一塊吃飯吧。”
因為老太太耳背,這句話是王若與湊在老太太耳邊大聲說的。
“好。”
劉老太太也沒推辭,前些日子她兒子從國外給她郵回來一盒巧克力,她正想拿給若與和安安吃呢,再說了,她這個老太太雖然耳朵背了一些,乾活還是麻利的,若與一邊要看護安安這個孩子,一邊要準備一桌子晚餐可不容易,等快要準備晚飯的時候她就過來幫忙,也當是幫若與減輕負擔。
尤其聽若與說她那個不負責任的丈夫也要回來了,劉老太太也想勸告一下對方,錢掙再多也是虛的,他總得抽出一些時間來陪一陪家人,若與這些年可不容易。
和老太太寒暄了一會兒,王若與這才開門帶著兒子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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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先看一會兒電視好嗎?媽媽就在邊上,安安想吃什麼了,想喝什麼了就告訴媽媽。”
午飯是在外麵解決的,一回到家,王若與先替兒子洗了手,擦了臉,又給他塗上香香的寶寶霜,然後將他帶到沙發上坐下,打開電視播放起了兒子最愛的看的小豬佩奇。
在這一點上,兒子倒是和同齡孩子相似,對著那張蠢萌的豬臉,他總是能夠比平時更加安靜專注,眼神中的呆滯也能減少幾分。
安置好兒子,王若與回書房拿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軟件做起了私貨。
她大學學的是視覺傳達專業,畢業後在一家平麵設計公司上班,直到檢查出兒子換了罕見的兒童孤獨症後才從公司辭職。
治療兒童孤獨症的花費不菲,尤其是專門的針對訓練,對於普通家庭來說更是天價。
王若與給兒子報班的訓練機構三個月學費為15000,額外的訓練課程一個課時需要200,一般來說,一個月需要4次額外的訓練,除此之外,還有針灸治療,藥物開銷,光是花在這方麵的錢,一個月一萬塊也打不住。
王若與在自己身上極其節省,可即便這樣,丈夫的工資依舊很難滿足家庭的開銷,王若與和丈夫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公公婆婆早逝,王若與的父母身體不好又早已退休,退休金多數都花在了治病吃藥上,作為女兒,王若與沒辦法從父母手中扣錢。
好在原公司的領導知道王若與的處境後十分同情,加上王若與曾經優秀的工作表現,同意她在家工作,工資按照當月工作量計算,這樣以來,在照顧孩子之餘,王若與每月還能有三四千塊錢的進項,雖然不算多,卻足夠應付一場開銷,並少量結餘。
等做完手頭的工作,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王若與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現在也到了點心時間了。
“安安,想上廁所嗎?我們上完廁所吃點心好不好?”
孤獨症患者在某些方麵有些嚴格的時間計劃,如果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做某件事情就會格外暴躁,而每天三餐的時間,以及下午點心,晚上輔食的時間都在他強迫症的範圍內。
現在距離下午點心時間隻剩二十多分鐘了,要是不把東西準備好,兒子又要暴躁地摔東西了。
今天孩子喝的水少,暫時還沒有尿意,王若與又幫兒子洗了洗手,去廚房取出那塊被摔的麵目全非的草莓小方盛放在碗碟上,正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誰?”
王若與將草莓小方放在桌子上,然後走到門口,透過貓眼,門口是一個穿著快遞員製服的男人。
“送快遞的。”
沉悶的男聲響起,因為對方戴著帽子,又低著頭,王若與看不到對方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