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夜裡,秦芃聽見秦書淮輾轉反側,她有些疑惑:“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一個事情。”
“嗯?”
“芃芃,”秦書淮翻過身來,紅著臉,認真道:“我在想,淮安王府什麼時候能有小世子?”
話剛說完,秦芃一腳就給秦書淮踹了下去。
秦書淮被踹得猝不及防,滾下去後愣了一秒,安靜爬了上來,不說話了。
等了好久,秦芃聽見秦書淮歎息出聲。
“芃芃 ,”他有些無奈:“你這個姑娘,太不坦蕩。”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翻了身,靠近她。他的溫暖籠著她,似乎是抱著她,然而又沒有觸及。
秦芃睜著眼。
她想起柳書彥說的話,柳書彥也說,她得循著自己內心。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內心真的在想什麼,要什麼。
她害怕。
沒有任何人明白她經曆多少。
她相信過自己身邊人,卻被哄著親手毒死了自己的母親;
她相信秦書淮,卻被他喂下□□;
她死了三次。
彆人的一輩子是一輩子,她已經是三輩子。這三輩子裡,她以為無關的柳書彥是當年參與殺她的人;她以為一無所知的白芷蛛絲馬跡露著她不敢猜想的事;她以為天真溫和撒嬌粘人的趙鈺與她記憶裡完全不同。
她周邊是重重迷霧,她看不清,隻能抱著自己,如履薄冰,艱難前行。
而她所有的擔心不敢與任何人說,甚至連她自己都逃避著,不敢深想。這樣的自己,無法坦蕩,也不敢坦蕩。
秦書淮養著傷的時候,齊國南方邊境和接壤的西梁爆發戰亂。
西梁本來隻是小國,卻突然領了十萬大軍偷襲齊國。齊國上下震驚,好在衛衍守在南邊,倒也沒有出現什麼連失幾城的大事。
秦書淮眼睛逐漸好轉,開始模糊看得清東西,便日日拿著邊境的戰報,同張瑛、秦芃等人協同兵部作著部署。
秦書淮在北方征戰三年,是齊國與衛衍齊名的名將,他和衛衍上下協作,朝中有秦書淮鐵腕鎮壓,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兵部有想趁著這次戰亂從軍餉裡大撈一筆的,秦書淮二話不說,讓秦芃辦案,秦芃直接上下清了那一夥人的窩。
兵部騰出許多位子,當中有不少張瑛的人,張瑛氣得發抖,秦書淮和秦芃各自往裡麵安排著自己的人手。
李淑聽聞了此事,將秦芃招進宮裡去。
如今李淑幾乎就在宮裡養養花草,秦芃也不大理會她,李淑不太敢叫她,這次鼓足了勇氣,這才叫秦芃過來。
秦芃過去後,秦銘也還在,李淑招呼著秦芃坐下,隨後有些忐忑道:“其實這事兒……我也不知道當不當說。”
“母後您說。”秦芃喝了一口茶。
一般說當不當說的話,都是不當說卻想說的。秦芃也不攔著她,李淑舒了口氣道:“銘兒今年也滿十歲了,他打小聰明,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孩童,你是長公主,但早晚……這朝廷還是銘兒的。”
說著,李淑抬眼,有些忐忑打量了秦芃一眼,見秦芃沒有什麼情緒,李淑才接著道:“銘兒是你弟弟,無論怎樣,你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富貴榮華。”
“母後,”秦芃出聲 ,李淑抖了抖,秦芃有些好笑,無奈道:“有話直說吧,阿銘是齊國的皇帝,我如今也不過是因他年幼管著,日後他長大了,我自然會退開的。”
“那……我聽說兵部缺了幾個人……”
秦芃一聽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母親有合適人選?”
“就是你有個遠方小舅……”
李淑說得艱難,秦芃點了點頭,便道:“叫他過來瞧瞧,能用便用,這與他是否是我小舅舅沒多大關係。”
“還有阿銘,”秦芃轉頭看向秦銘:“你若有合適的人,也可以告訴我。”
說著,她撫著秦銘的發,溫和道:“你也不小了。”
一般人家十歲孩子自然還是捧在手心的孩童。可皇家從來不是。
當年趙鈺十歲的時候,已經能和她合謀出冷宮了。
想起趙鈺,秦芃有些恍惚。她看著麵前秦銘,心裡不由得有了愛憐:“姐姐如今都是在為你鋪路,你明白嗎?”
“明白。”秦銘點點頭,認真道:“阿銘必然不會辜負姐姐。”
等到夜裡,李淑便將人送了過來。
秦銘掃了她那位遠方小舅“李程”一眼,又看了秦銘舉薦的幾個人。
秦銘舉薦這幾個人年紀都不大,但條理清晰,看上去便知道是可造之材。而李程雖然膽子小了些,但做事穩妥,倒也是能用的。
秦芃將人安置好了以後,回了屋裡,便看見秦書淮在等她。
他眼睛已經差不多好了,秦芃看著他亮晶晶的眼,在門口站了片刻後,抿了抿唇道:“那個 ,你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該回衛府了。”
秦書淮僵了僵,艱難道:“其實,好得還不是很完全……”
秦芃完全不理會這套,讓陸祐去收拾了行李,轉頭同秦書淮道:“衛府都是老小,我得回去照顧著。”
秦書淮沒說話,跪坐在桌前,臉色不太好看。
他們在秦府也沒什麼東西,陸祐很快收拾好了行禮,歡快道:“公主,走了。”
“那個,”秦芃站在門口,說得有些艱難:“我走了?”
秦書淮僵硬應了聲:“你要走,我也攔不住。”
秦芃點點頭,便帶著陸祐回了衛府。剛出秦府大門,秦書淮便起身來,一腳踹翻了桌子。
趙一和江春聽見裡麵的動靜,江春不著痕跡看了裡麵一眼,淡道:“和公主一吵架就踹桌子這毛病這麼多年還沒改呢 。”
“改了不少了,”趙一淡道:“踹了不砸了。”
秦芃也是擔心著衛老太君的身子和想法,秦書淮一好就回來了,回來時候衛家上下正在吃飯,衛老太君叼著個大雞腿給五個孫子夾菜,啃著雞腿道:“趁著你們大伯母沒回來,咱們趕緊多吃點。”
衛老太君喜歡葷食,秦芃和衛衍回來了就節製著。如今衛衍去了邊境,秦芃去了淮安王府,衛老太君自在得不行。
秦芃一進來,就看到這景象,哭笑不得喊了聲:“母親。”
衛老太君當即將肉卡在了嘴裡,急促咳嗽起來。秦芃趕緊上去給衛老太君順氣,衛老太君憋得滿臉通紅,好久才緩過氣來,看著秦芃道:“大媳婦兒,你怎麼回來了……”
衛老太君說話的語氣幾乎是帶著哭腔,全然不見欣喜。秦芃覺得好笑,瞧了一眼桌上的菜,有些無奈道:“讓廚子做幾道素菜上來。”
聽過了這話,衛老太君垮了臉。
秦芃入座後,沒了一會兒,就上了許多素菜,秦芃給衛老太君夾著菜,桌上所有人都麵無表情,吃著綠葉青菜。
吃完後,秦芃送著衛老太君回去,衛老太君由她扶著,歎了口氣道:“我聽說你睡了秦書淮那小子,你怎麼不多睡睡,這就回來了呢?是吵架了嗎?”
秦芃:“……”
“他長得挺好的呀,怎麼就留不住你呢?芃芃呀……”
“母親,我和他沒什麼的。”秦芃咬著牙,衛老太君睜大了眼:“你騙老人家不是這麼騙的,你身邊人都同我說了呀,你天天和他睡一個房,日久生情日久生情,這都兩個月了你們一點感情都沒有 ?!”
秦芃被衛老太君的話嚇得一個趔趄,還是衛老太君抓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我說話直了些,你彆嚇到,我們以前軍營裡都這麼說的……”
“我明白。”秦芃鎮定下來,解釋道:“母親,我和王爺還處於培養感情的階段 ,您彆著急,要我瞧上了會自己出手的,您彆擔心。”
聽了這話,衛老太君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來。
秦芃知道她失望什麼,也不接下去,衛老太君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來:“我聽說南邊又打仗了。”
秦芃點了點頭,明白衛老太君的意思:“小叔在邊境不會有事,您放心,我在朝裡替他看著。”
衛老太君神色黯了黯,歎息出聲:“什麼時候才不打仗啊?”
秦芃微微一愣,想起衛家祠堂裡的牌位。
她不由得眼中酸澀,沙啞道:“快了。很快,我就把小叔接回來。”
秦芃和衛老太君說著話的時候,南方邊境,衛衍眺望著西梁的軍隊,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總覺得這次事情不太一樣。”
衛衍同旁邊副將衛純道:“你覺不覺得,這次西梁軍布陣,有幾分北燕的味道……”
衛純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屬下不曾與北燕交手,看不大出來。”
衛衍不語,緊皺著眉頭:“且先看著吧。”
而西梁軍營中,一個華服青年端坐在茶桌麵前。
他偏棕色的頭發散披在肩頭,帶著桃花豔色的五官平靜文雅,他抬起手,撥弄著茶葉倒入壺中,又引了水灌入。
水聲平靜,他溫和道:“你說秦書淮和長公主秦芃勾搭上了?”
說著,他抬起眼來,眉目間滿是笑意。跪在地上的士兵咽了咽口水,顫抖聲道:“是…… 淮安王府的探子傳來的消息,秦書淮近來眼盲,秦芃日日歇在淮安王府……”
青年沒說話,他將茶水倒在濾水的茶盤上,麵色平靜從容,仿佛一個隱於山水間的居士,不染俗世半分。
“果然……”他低啞出聲:“當年便該讓他給姐姐陪葬的。”
“秦書淮……”他抬起眼,看向齊國方向,將杯中茶一飲而儘,眼中帶了陰冷,唇邊卻笑意不減:“姐姐應該很想你吧……”
他話沒說完,但站在旁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青年未說出口的意思。
天子之怒,無需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