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沒說話, 好久後,她苦笑出聲:“阿鈺,我的家,早就不在北燕了。”
說著,她抬頭看向趙鈺, 歎息道:“回去吧。”
趙鈺不言, 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那年我讓你留下,你不留,我放你走了。”
“這一次, 讓我任性一次,”趙鈺看著她,目光平靜:“我帶你回去。”
說完, 趙鈺轉身離開。
第二日早朝,秦書淮往宮裡去,到了宮門前, 馬車便緩了下來,秦書淮覺得不對,掀起簾子,看向外麵。
外麵是吵嚷聲,秦書淮皺了皺眉頭:“發生了什麼?”
“是一些書生, ”江春從外麵跑了回來, 頗為憂慮道:“他們攔了官道,舉著條幅要求懲治長公主, 給柳詩韻一個公道。”
聽到這話,秦書淮就冷了神色:“去查一查,這些人怎麼知道的消息。立刻讓順天府來,該抓的抓該關的關。”
“這……”江春有些遲疑:“怕是對聲望有損吧?”
“再讓他們呆到天亮,”秦書淮冷著聲音道:“才是真正的聲望有損。”
江春立刻反應過來秦書淮的意思,越多人知道這事兒,對秦芃的聲望越差,到時候激起民憤,就不好處理了。
然而秦書淮這事兒明顯是來晚了些,順天府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宮門之外,官員排成了長列,那些書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官兵直接廝打起來,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秦書淮依稀聽著外麵書生嘶吼著:“這天下莫不就是他秦書淮的天下?靖帝之難,北燕長驅之恥,諸君怕是忘了嗎?!”
“今日我等要的不僅僅是柳小姐一個公道,我等要的,還是這朝野清明,這天下公平!”
江春聽著那些書生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外麵人議論紛紛,江春實在忍不住,猛地出去,大吼出聲 :“放你娘的狗屁!這案子關我們王爺什麼事?!”
江春也不是徹底沒腦子的,如今明麵上,秦書淮和秦芃的確沒什麼關係,這些人上來就直接扯上秦書淮,可見他們的直接目的就是秦書淮,而不是秦芃 。
秦書淮不爭辯,若說久了,莫說這本就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江春這一聲吼,也就是讓眾人清醒明白,這個案子和秦書淮沒什麼關係。
“誰不知道長公主和攝政王那些齷齪事,”那書生被壓著,冷笑出聲來:“若王爺心中無鬼,為何不肯開庭審案?!”
“證據不足還在調查,誰一口咬定了告訴你長公主就是凶手的?”
江春立刻追問,書生“呸”了一聲道:“當日茶樓失火,我便在場,親耳聽到柳小姐呼救,口口聲聲指認了長公主,我早已錄完口供,可如今案情卻是一拖再拖,這不是有鬼,還是什麼?!”
“你……”
“江春。”
秦書淮平靜開口,打斷了江春的爭執,直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開道。”
江春憤憤回了馬車 ,順天府的人陸續將人帶走,這才恢複了正常同行。
然而此刻所有人心事重重,大家都明白,這書生一聲喊,無疑是捶在了所有人心上。
這書生的話,朝中官員心中大多明白的確是事實,秦書淮和皇帝要保秦芃,這本是應該,若柳家肯忍讓,那這件事大概也會順利罷休。
可如今陸秀咬死不放,柳家不肯退步,外加書生鬨事,如今再不明白這是有人借著柳詩韻一案攀咬秦書淮,那就太過愚蠢了。
而這朝廷之上,敢於如此直麵撕咬秦書淮的,也就隻有張瑛了。
大家心裡都各懷心思,一時氣氛凝重起來。
等上朝之後,大家方才站定,秦銘慣例詢問是否有事請奏時,禦史王晟突然站了出來。
王晟在禦史台乃四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但門生眾多,曾任兩任帝師,手持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當年便就是暴虐如靖帝,也要退讓三分。
王晟一站出來,秦書淮便覺不好,皺起眉頭。果不其然,王晟手持笏板,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請奏,”王晟抬頭看向秦銘,眼中如鷹銳利:“開審長公主殺柳詩韻一案。”
他說得鏗鏘有力,秦銘聽政已久,早就明白王晟的地位。他慌忙回頭看向秦書淮,眼中全是懇求。王晟也知道秦銘做不了主,直接看著秦書淮道:“怎麼,王爺還覺得,證據不足嗎?”
“是。”
“老臣查閱了此案所有卷宗,”王晟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看著我,你再說一遍,證據不足?!”
秦書淮沒有說話,王晟麵露痛惜之色,急促道:“秦書淮,先帝憐你才華,信你與靖帝不同,才一手培養你走至今日,可你是如何回報於先帝的?我給了你三分薄麵,前些時日一直未曾開口。可今日宮門之事,你應當已經知曉。此案已激起民憤,若再拖延,有損朝廷之威信,陛下之聲譽。陛下!”
王晟轉頭看向秦銘,恭敬跪地,叩首,高呼道:“老臣懇請陛下,命大理寺開堂審案!”
“陛下,”張瑛看向秦銘,歎息道:“老臣以為,王大人說得極是,老臣亦懇請,開堂公審此案!”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之間,堂上跪了大半臣子。
朝上之人本就是以張瑛和秦書淮分成兩派,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清流,如今人心所向,除了秦書淮的人,竟都跪了下來。
秦銘明顯慌了,他一直看著秦書淮,小聲道:“王爺,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秦書淮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周玉突然站了出來,平靜道:“陛下,臣亦附議,開堂審案。”
周玉雖然說是和秦銘說,目光卻是一直看著秦書淮。
秦書淮審視著周玉的目光,片刻後,他便看到自己的人,一個一個走了出來 ,跪在了朝堂之上。
秦書淮從來明白,周玉陶冉等人之所以追隨他,求的是那份前程。他必須給這些人看到自己有能力給他們這份前程,才能讓他們一直信服。
然而如今他們這些人心裡,自己大概在做一個太過不理智的決定。
他看著滿堂跪著的人,終於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秦銘看著秦書淮點頭,捏緊了拳頭,顫抖著身子,許久後,卻是猛地抬頭,怒道:“朕不允!”
“陛下!”
張瑛不可思議抬頭:“您說什麼?!”
“朕……朕……”
秦銘顫抖著身子,秦書淮平靜接過:“既然陛下都說了不允,那我等不如改日再談。北帝如今已在外等候,陛下,”秦書淮轉身看向秦銘:“還不接見嗎?”
“對,對,”秦銘趕忙點頭,立刻道:“這就接見北帝,快請北帝上來!”
“陛下,”王晟著急上前:“您這是……”
“請,北帝上殿!”
這時,秦銘身邊的大太監董尤提高了嗓子,打斷了王晟的話。
太監們將宣召的聲音一聲聲傳了出去,一個紅衣身影從外麵慢慢走來。
出於禮遇,秦銘和秦書淮亦走下台階,迎向來人。
事實上,在趙鈺之前,一國君主前往另一國,往往是小國參加大國,強弱早已決定了態度。然而北燕如今與南齊平分秋色,在其情況下,一國之君來麵見另外一個國家的君主,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因為沒有發生過,所以禮數一事上,禮部查閱典籍,弄得頭昏腦漲。
秦銘按照禮部的話,下了金座,恭恭敬敬和趙鈺一起同是行禮,行禮之後,秦銘用稚嫩的語氣規規矩矩邀請了趙鈺上座。
趙鈺坐到秦書淮另一邊,他抬眼看見秦書淮後麵的珠簾,秦銘注意到趙鈺的視線,忍不住道:“北帝是有什麼疑惑嗎?”
“朕隻是想,”趙鈺看著那珠簾,視線柔和了許多:“那珠簾之後,當有佳人才是。”
這話出來,所有人心中心思各異。
趙鈺的來意大家揣摩已久,因此也相信,如今他在朝堂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該是廢話。他突然提及這位已經下獄的長公主,這是幾個意思?
然而秦銘卻是不及眾臣子們想得多,麵上帶了些苦澀道:“這裡……原是皇姐的位置。”
聽到“皇姐”這個稱呼,趙鈺神色暗了暗,仿佛一條毒蛇盯上了獵物,秦銘突然覺得周邊空氣冷了下去,他有些茫然抬頭,卻隻看到趙鈺如春風一般的笑容。
“說起來,”趙鈺看看著秦銘,仿佛一個長輩一般,眼中帶了懷念之色:“南帝如今,和朕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可惜朕的皇姐去得早,若是還活著,看見南帝,必然也會愛屋及烏的喜歡。”
這話讓秦書淮忍不住抬眼看了趙鈺一眼,他有些無奈發現,趙鈺對秦芃的占有欲 ,不僅僅隻針對他一人。
秦銘被趙鈺的話說得愣了愣,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隻能點點頭,頗有些孩子氣道:“那……那還好我皇姐還在……”
話出來,全場就安靜了,周玉壓住了笑意,秦書淮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趙鈺麵色不變,畫風一轉卻是道:“其實,朕這次來南齊,為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來信所說,兩國議和之事。”
說到這件事,所有人都正經起來,秦銘點了點頭,示意知道。
“這第二件事,”趙鈺歪了歪頭,彎起嘴角:“朕對貴國長公主一見傾心,願以皇後之位迎娶,為彰顯誠意,親身來此求親,還望南帝應允。”
這話出口,全場都呆了。秦書淮猛地冷了神色,死死盯住趙鈺。
趙鈺目光卻落在秦銘身上,誠懇道:“南帝大可放心,朕對長公主真心實意,天地可鑒。長公主嫁到北燕,朕保證會一心一意嗬護她,並保證她的子嗣,自出生便為北燕太子。”
這話的分量,在場所有人都明了。
趙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一般的國家,都要防著他國女子在後宮生下子嗣,以免自己國家受他國乾政。然而趙鈺卻在尚未迎娶時,就將秦芃的孩子約定為太子。
若一開始大家是以為趙鈺是為了兩國迎娶秦芃,此刻卻是清楚明白,趙鈺是為了秦芃才給南齊一個麵子。
趙鈺見秦銘猶豫,繼續道:“若南帝還不放心,朕還可以許諾,朕後宮之中,僅有長公主一人。”
此時此刻,在場眾位臣子幾乎都快以為趙鈺瘋了。
跟隨趙鈺而來的柏淮卻是麵色不動,仿佛是早已知道君主的決定。
而秦銘也被趙鈺說動,但他是不敢決定秦芃的婚姻大事的,隻能道:“朕……朕得問問皇姐。”
“靜候佳音。”
趙鈺彎了眉眼,那眉目如月牙一般。
趙鈺和秦銘在朝堂上就協議的問題又說了一會兒,協議是秦書淮早已經與他簽訂好的,如今也就是走個過場,讓人將協議內容念出來。
念完之後,秦銘讓董尤將協議收好,說再斟酌一二,隨後便下朝離開。
趙鈺起身準備走時,秦書淮站在他身後,突然出聲:“北帝。”
趙鈺停住步子,回頭看向秦書淮,挑了挑眉:“淮安王何事?”
“我送您出去。”
秦書淮麵色平靜,同趙鈺一起走下了台階。
兩人一同走出朝堂之中,行走在長廊之上,身邊人漸少,秦書淮麵色平靜道:“你今日做這件事,芃芃知曉嗎?”
“怎麼,”趙鈺回頭,眼中帶著些譏笑:“你今日沒朝著我發火?”
“對於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秦書淮一直看著長廊前方,目光平淡:“我有什麼發火的必要?”
“倒是你,”走到長廊儘頭,秦書淮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趙鈺:“準備好如何同芃芃解釋吧。”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趙鈺挑眉,秦書淮點頭,應聲道:“承受怒火前,總該做點準備。”
說完,秦書淮走下台階,也不管趙鈺,便前行離開。趙鈺站在他身後,皺起眉頭,心裡驟然有些慌亂。
他總覺的在他不在的時間裡,秦書淮和秦芃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以往秦書淮一貫是患得患失,能輕易被他激怒,如今秦書淮對秦芃的感情,似乎是被確認一般,十分肯定安穩。
“秦書淮!”
他忍不住叫住他,捏緊了拳頭:“你對我姐做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
秦書淮回頭看他,有些不明白。
趙鈺抿了抿唇,壓製住心裡的害怕,慢慢道:“我姐許諾了你什麼?”
“她?”聽到這話,秦書淮慢慢舒展眉頭,眼中帶了溫柔:“自然是,許了我一輩子。”
“她會給我生個小世子,你的小侄子,趙鈺,”秦書淮沒有絲毫激怒趙鈺的心思,語調神色都十分平靜:“彆鬨了。”
趙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捏緊了拳頭,一眼不發。
秦書淮轉身離開,江春跟在後麵,剛走出宮門,江春就上前道:“高!王爺您這次居然沒生氣打這兔崽子,您果然又沉穩許多!”
秦書淮沒說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江春翻身上馬,就在上馬那片刻,猛地聽到裡麵一聲巨響。
秦書淮把他馬車裡的小桌給掀翻了。
“主子啊,”江春掀起車簾,頗有些猶豫道:“要不我教您罵人吧,把自己氣壞了,不好。”
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抬眼,冷聲道:“滾!”
江春趕緊放下簾子,走了。等到了王府,秦書淮下馬車時,突然道:“教兩句吧。”
“教什麼?”江春抬頭,有些茫然,秦書淮瞟了他一眼,目光有點涼。江春頓時想了起來,忙道:“小兔崽子!”
秦書淮點了點頭,罵了句:“小兔崽子!”
秦書淮從沒罵過人,驟然這麼一罵,江春居然覺得……
還他媽挺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