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玉過來的時候, 登基不久的新帝才剛剛從寢殿之下的地宮出來。
他身著玄底大袖, 金龍為飾的袍子,烏黑的長發挽成了發髻, 眉目低垂,薄唇微抿, 看著像是心緒略微有些低落的模樣。
不過在抬眼看著了剛剛遞給房梁上的暗衛小姐姐一塊兒點心的阮明玉之後, 這點兒低落就被吹到了九霄雲外, 死得乾乾淨淨了。
新帝眉目裡帶了一絲柔和下來的暖意,他道:“過來了?”
沒問阮明玉過來有什麼事, 也沒問她怎麼進來的, 坦然付出的信任似乎風輕雲淡,唯獨仔細咂摸, 才能理解這麼一句問話之後的沉重萬分。
阮明玉算不上太聰明, 但卻也不是太笨, 她笑得眼睛彎彎,說:“是啊是啊, 我待著都快無聊死了——你今天不是不用上朝嘛,有沒有東西要寫, 寫完了我們一起去釣魚呀。”
新帝微微側臉頓了頓, 袖子裡頭抖來抖去地晃出一陣兒波浪,他道:“今日沒什麼事, 你等一等, 我馬上就好。”
阮明玉眼睛又不瞎, 也便看到了他袖子裡頭鼓來鼓去的異樣, 也不避嫌,大大咧咧地問:“你袖子裡揣貓啦?要去把它關好?”
新帝道:“不是貓。”
阮明玉便好奇地探出目光,如果不是男女有彆這條線還拘束著她,她估計就要按捺不住,直接撲到青年身上去了。
新帝見她實在好奇得緊,略微猶豫了一二,便輕抖袖袍,把手裡的玩意兒顯露了出來。
——正是一條小蛇一般的蟲子,細細長長,全身黝黑,看著滑膩膩的,偏偏兩邊又生滿節肢,看著猙獰可恐,這會兒正在他手裡奮力拚搏,想要掙脫束縛。
阮明玉頓時汗毛倒豎:“!!!”
她“啊”地尖叫一聲,嚇得房梁上被小姐姐擼得全身酥軟,悠閒地甩著尾巴的黑貓都受了驚,一下兒沒躺穩,直接翻身從房梁上掉了下去,小姐姐顧著啃點心,一時沒有料到這一茬,驚得去撈,下手隻碰到一點毛茸茸暖乎乎的尾巴尖兒,就見黑貓“喵”的一聲,被飛身而起的新帝抱了個滿懷。
黑貓和新帝也算是舊相識了,曾經也有一起蹭吃蹭喝的情誼在。所以它絲毫沒有自己被天下至尊抱了一懷的受寵若驚,反而是探出了爪子,把那錦繡的衣裳勾出了細絲,自己順著爬上了新帝的肩膀,端莊又嚴肅地給了新帝的側臉一個啾咪,便又幽幽轉過貓臉,看向已經躥得老遠,尚且神魂出鞘的罪魁禍首。
阮明玉眼淚含淚,痛苦萬分,崩潰地道:“大哥你怎麼回事?!!皇宮裡為什麼會有這種玩意兒!!”
新帝貼心地後退了幾步,大蟲子在他手裡拚命掙紮,還甩出許多稀稀落落的血點子,愈發顯得猙獰可恐。
他解釋道:“這是蠱蟲,你該是知道的。之前在褚沉軒那兒,也刨出來過一條。”
阮明玉眼前一黑,她哽咽道:“這還不如是條蟲子——”
轉而窒息道:“你把那什麼………之前那位他弟弟也刨了?”
新帝頓了頓,方才道:“隻劃了手臂。”
當日雲朝勢力攻入皇宮,暗衛有些死了,有些還活著,皇帝當場被擒,禦南王逃了出去,半路上遇到了同樣是在“逃離途中”的南宮舒,被擺了一道,捉了回來,被廢去了武功,囚在皇城地宮,慢慢實驗如何解除假蠱禍患。
皇帝的身子一向不好,他們也是攻破宮城之後,方才發覺這位竟是一副時日無多的模樣。
新帝是雲朝諸人想要扶正的帝王,他若是想要做些什麼,那麼在此刻的局麵之下,沒人會拒絕他。更何況他要求的東西,雲朝養的一些有特殊手藝的師傅也頗有興趣,所以兩邊一拍即合,不過些許時日,皇帝便已經被剖出了藏於體內的假母蠱。
皇帝本來頗為體虛,此次放了好些血,本來應是要連床榻都起不來了才是,偏偏他反倒是莫名顯得精神許多。對蠱蟲頗有研究的師傅見了,便隨意解釋了幾句,舉例了好些假蠱的壞處——
說人話就是強養出來的蠱蟲,沒法子像是正牌子母蠱這麼質量優秀,保質保量,母蠱強行牽製子蠱,自然要廢許多力氣,力氣沒了,自然便隻能從宿主體內去補——皇帝幼年時,便曾經身受重傷,回來之後,便被立為太子,中了假蠱。
損耗便是從那時起開始的。
他那會兒本便傷重,若是好生養著,說不定還能慢慢調理過來。但偏偏那會兒便種了假母蠱,身子也便徹底壞了,一點一點被拖垮了,成了如今的孱弱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