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沒反應,畫畫的少年聳聳肩:“我想,不隻我覺得你看太久了,那位你害怕的先生恐怕馬上也要這麼想了。”
喬伊猛地回過神。
沒了玻璃的反光,她看不到背後的景象。一種黑衣殺手下一刻就會貼上來割喉的恐怖想象攫住了她的呼吸。
她打了個寒戰,拚命壓下回頭的衝動:“他在乾嘛?”
“唔,我看看。”少年沒有動,隻是稍微偏了偏頭,調整被少女擋住的視線,同時沒拿筆的那隻手自然地支在窗沿上。
指腹上有一點淺紅色的痕跡,像是匆忙之間沒洗乾淨的顏料。潔白的手指纖細而修長。
是年輕畫家靈巧的手。
“剛才我開窗的時候,他抬頭看了這邊一眼。現在往這邊走了兩步,在香水攤上假裝嗅聞玻璃鵝頸瓶裝著的玫瑰精油,被熏得打了個噴嚏。”
他事不關己地評價道:“他總算意識到,他和銅餐具實在是格格不入。當然,香水也沒好到哪去,畢竟他一看就不像能找到妻子的人。”
“你看起來也不像。”喬伊用中文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麼?”
“沒什麼。”喬伊飛快答道。
她想了想,狐疑道:“你怎麼看出來的?”發現這話有歧義,她趕緊打補丁,“我是說,你怎麼知道我害怕他?”
“我在寫生。眼睛一掃而過可能會忽略的地方,我得一筆一筆描繪出來,所以對每個人都觀察得很仔細。”少年說得理所當然。
哦?喬伊好奇地歪頭往窗裡一瞅,果然看到窗邊的畫夾最上麵的白紙上,用炭筆勾勒著陽光下的玫瑰集市。隻是寥寥幾筆速寫草稿,但幾個行人和攤主的姿態栩栩如生。
畫麵上並沒有她。
注意到這一點,喬伊微微一挑眉。
少年的眼神在喬伊垂進窗裡的黑色長發上停留了一瞬,麵無表情繼續說:“順便說一句,你剛才站在窗口,擋著我視線了。我本來打算等一等,可你未免看太久了。”
喬伊:“……抱歉。”咱就過不去這茬了是吧?
少年撩起眼端詳了她一眼。雖然知道隔著麵紗,但喬伊還是心虛地垂下眼。
她不想讓一個陌生人發現自己眼睛的秘密,哪怕這人剛剛似乎,大概是……幫了她?
“開個玩笑,抱歉,我無意冒犯。你明顯是借著玻璃在觀察身後,而且神情很緊張。有什麼能讓一個少女在陽光下的集市上怕成這樣呢?”
“嗯……沒關係?”得知他剛才隻是抖了個蹩腳的機靈,喬伊感覺好了不少。
“你知道,畫家都懂得光線的軌跡,所以按照你的視線反推了一下,很容易就能鎖定那個明顯和聖喬治節集市格格不入的男人。”少年篤定地下了這個結論,像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
“不愧是畫家的洞察力。”喬伊由衷感歎道。
她笑眯眯地伸出手:“喬伊。很高興認識你。”
少年猶豫了一下,垂下眼握住她的手,“安東尼奧。”輕輕一碰,那隻手仿佛被燙了一樣收了回來。
如同蜻蜓點水,但喬伊摸到了他指關節上的薄繭,正是學畫畫的人最熟悉的觸感。她放下了心。
她往前湊一點,壓低聲音道:“先生,你能幫我偷偷離開這裡嗎?他可能會傷害我,我很害怕。”
雖然喬伊原本實際的年齡大約比這少年還大兩三歲,但管他呢?有求於人,示弱捧高總是沒錯的。
安東尼奧一歪頭,濃密的眉毛微微揚起,構成一個可惡至極的無辜表情:“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喬伊:“???”
“你完全可以去找警察啊。就在廣場對麵。”安東尼奧有些疑惑,“好吧,你要是害怕,我去也行。”
喬伊不由得磨了磨牙。
親愛的安東尼奧,你要是能找到對象,我跟你姓。
她不想向警察泄露身份。雖然她隻是個尚未長大嫁人的公主,不是什麼臭名昭著的紅顏禍水,熱情善良的西班牙人估計也做不出比利牛斯山脈以北那些法國佬的瘋狂舉動,但路易十六和瑪麗王後被送上斷頭台這一血的教訓她一點也不敢忘。
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喬伊眼神一冷,迅疾向畫夾伸出手。
“等等!”安東尼奧臉色驟變,伸手想阻攔。
但已經來不及了。
喬伊沒有拿畫夾最上麵那副炭筆速寫,而是迅速抽出了第二張紙,眯起眼笑道:“我來看看,大畫家在畫什麼呢?”
不是炭筆速寫,而是一副水彩肖像。戴著白色曼媞拉、穿著冰藍色綢裙的黑發少女被大片紅玫瑰包圍。
和傳統的安達露西亞頭紗不同,雪白的蕾絲紗緞從珍珠母貝雕花的鏤空插梳上垂下,將她的眼睛藏在一片似有若無的煙靄之中。
“哦,大畫家先生平時畫模特,也是不經人家允許的嗎?”少女溫軟的語調上揚,涼涼問道。
她往前一探,伸出指尖在少年白淨的臉上輕快地一揩。
窘迫的年輕畫家此時已經呆若木雞,下意識地一閉眼,連躲都沒敢躲。
然後在少女向他展示自己白皙指尖上沾著的一抹玫瑰紅時,耳朵刷得變得比顏料還紅。
作者有話要說:喬伊:嗬,你落到我手裡了。
這是1873年的春天,天才建築家還是個20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