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爾伯爵府上,璀璨奪目的金色枝形吊燈下是一片衣香鬢影。四重奏在演奏莫紮特的弦樂小夜曲,有人在跳舞,有人在聊天,紅寶石般的酒液在清脆的玻璃碰撞聲中閃爍著亮光,大廳裡一片熱烈歡樂的氣氛。
“你們聽聽!索裡利亞在馬德裡宣布廢除君主製,建立了第一共和國。嗬,馬德裡的人就是這樣,整日弄這些□□的東西。說不定過幾年就直接宣布成立馬德裡公社,搞共產主義了。”一個身穿黑色夜禮服的年輕男子翻著一份《加泰羅尼亞之音》,語氣頗為諷刺。
“南方佬的老毛病,說的比做的多。不像我們加泰羅尼亞人,做什麼都會踏實做出成績來。呃?”說話的人忽然忘詞了。
一位眾人從未見過的黑發少女從門口走進來,頓時吸引了在場眾多男士的目光。
她一身墨綠色的天鵝絨長裙,巴斯爾式的蛋糕形裙撐將盈盈一握的細腰和柔軟豐滿的身形完美地勾勒出來。
長裙樣式簡約,隻在胸前彆了一個閃亮的珍珠麥穗彆針,卻恰到好處地讓人把目光聚焦在她美好的曲線和甜桃般白裡透紅的細膩肌膚上。
一頂黑色小禮帽綴著鳥籠短麵紗,剛剛好將那雙眼睛籠在其中,在燭火下閃爍著神秘的星光。
走進伯爵府,濃鬱的香水味撲麵而來,喬伊皺了皺眉。
“嗬——嚏。”她實在忍不住,用手帕飛快地掩住口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她原來對香水味有點過敏,這個小毛病似乎很遺憾地帶了過來。
一陣隱晦的咯咯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那正是香水味的來源——四五位女賓圍坐在一起,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描金的畫扇半遮不遮地擋在臉前,手心裡捏著金塞子的香水瓶,正彼此心照不宣地掩口低笑。
這不是金錢的味道,是燒錢的味道。不太適合她。
何況,喬伊哪裡看不出來,幾位女士似乎在親親熱熱地說笑,可精心描畫的眼睛射出銳利的目光,卻時不時佯作不經意地掃過她,再帶著一絲不忿掃過眼睛仿佛黏在了自己這個方向的紳士們。
暗流湧動的眾生相,哪個時代都不缺。
喬伊徑直走到堆著滿滿幾盤焦糖奶凍、肉桂米布丁和聖地亞哥蛋糕的中心長桌邊,取了一杯香檳。她靠在桌邊帶著一絲好奇打量大廳裡的眾人。從哪隻潛在的小肥羊開始下手好呢?
“第一支舞快開始了,伯爵先生怎麼還沒來?這可不像他的風格。”不遠處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金發少年手上報紙翻得嘩啦嘩啦響,“我都已經把國內外新聞倒背如流了。”
喬伊腦中靈光一閃。對啊,報紙,新聞!等回去之後,她要買些報紙來,看看自己有什麼可以施展未卜先知能力的舞台。
“聽說是在書房裡安慰莫雷諾。哎,要我說,伯爵先生也太老好人了些。”
“這麼說,莫雷諾是真的破產了?”
“是啊,誰能想到他的船隊在大西洋上全軍覆沒了呢。結果落到連土地稅都交不起,現在可好,蒙特惠奇山想賣都賣不出去。他倒是想跟人換一塊有佃戶能自己生錢的土地,可那樣的土地都是大貴族的,在鄉下跳跳舞不舒服麼?誰想來烏煙瘴氣的城市邊啊。”
喬伊豎起了耳朵。
蒙特惠奇山?她參觀過,依稀記得是巴塞羅那城區邊上的旅遊名勝,山上有奧運會場館和加泰羅尼亞最大的藝術博物館。將來遊客如織、寸土寸金的地方,聽這個意思,現在賣都賣不出去?
“唉,可憐的莫雷諾。我看他都快急瘋了,上次在宴會上見到我,還跟我說如果我能把稅交了,他就把那塊地贈予我!我還能怎麼辦呢?隻好安慰他,能發現這塊土地價值的人早晚會出現的。”金發青年道。
“哈哈哈,約瑟夫,你的說法真委婉。應該說,總會有個冤大頭出現的!”
“請問,各位先生,”有點想做這個冤大頭的喬伊笑盈盈地捏著一杯香檳加入了聊天,“沒有人想買蒙特惠奇山嗎?為什麼呢?”
幾位紳士都驚訝地轉過頭來。
女士們都在一起坐著聊優雅的秘密話題,而這位漂亮小姐竟想參與紳士間的對話!雖說這一點兒也不合傳統,但看著這位小姐天使般的麵孔和甜美的笑容,便會讓人覺得傳統也可真是不近人情,不必在意。
“您可能不知道,小姐。那是塊被詛咒的區域,幾個世紀以來都當做監獄和刑場,死了不知多少人!你看,莫雷諾家族就是擁有了這塊地之後,在海上風暴裡失去了一切!”約瑟夫說得繪聲繪色。
喬伊不置可否。曾經在某個數千年都不信神的地方長大,她怎麼會信這種說法。
另一人看這位漂亮小姐似乎不信邪,連忙接話:“是啊,那塊破山頭,除了繼承,哪個傻瓜會買呢?聽說死在那裡的靈魂夜夜不得安息,讓種下的果樹都長不出來,長出來的果實都是苦的。”
“建住宅也根本沒人敢住,何況巴塞羅那人又不是山羊,沒人想天天翻山越嶺回家。建工廠就更不行了。平整的空閒土地那麼多,誰會自討苦吃買座山頭呢!”
哦,明白了。喬伊若有所思。
雖然自己還有一大筆債務在身,那位莫雷諾先生交不起的稅,她大概率也交不起,但她憑常識覺得這個機會不容錯過。此後巴塞羅那很快會發展起來,可再也沒有這麼低的地價了。
買房要趁早,買地更是如此。
“小姐,請原諒,還沒有問您怎麼稱呼?”約瑟夫熱情地問道。
“喬伊·費爾南德斯。”喬伊微笑著回答。西班牙人的名字太長了,她自作主張隻留下了帕斯卡給她安排的假身份姓名首尾。
哦——幾位紳士紛紛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並向她致意。但實際上,沒有一個人聽過費爾南德斯是哪個顯貴家族。
不過,顯赫的背景和雄厚的財產或許是一位年輕小姐最好的嫁妝,但漂亮的臉蛋和清晰的談吐足以讓她成為一個愉快的聊天對象。
“您是剛來巴塞羅那想購置些地產嗎?給您個忠告,千萬彆買在拉瓦爾老城區,那裡全是老舊的廉價出租屋,滿地流浪漢和弗拉明戈人,馬車都進不去。”約瑟夫似乎是個自來熟。
“對!我強烈推薦拉瓦爾區北邊,現在城區正在往那個方向擴建,我們很多人都打算在那裡買房子,建築師也可以推薦給您。”
還可以推薦建築師?喬伊有點想笑。挑挑揀揀,這就是做甲方的快樂嗎?真是該死的甜美。
“謝謝您的建議。其實我已經有中意的建築師了,還想找一些承擔小項目的助手,最好是不拘泥於成規,有大膽創意的年輕人。”
這樣描述,大概能篩選出她想找的人吧?
“哦,那您可真是幸運!這個到處都在改建的時代,出色的建築師可是搶手貨。我建議您去省立建築學校那兒找人問一問,那兒培養出了城裡最好的年輕建築師。順便冒昧問一句,您的建築師是哪一位呢?”約瑟夫十分好奇。
喬伊微笑起來。她正要說點什麼糊弄過去,女士的角落裡忽然傳來一個刻意提高分貝的說話聲。
“我一向覺得,真正的淑女會在自己該懂的領域展現出恰當得體的天賦與美德,比如藝術與美的鑒賞,而不是往滿是雪茄味的男人堆裡湊,自以為擁有與眾不同的魅力。你們說對嗎?”
那是一位帽簷上裝飾著碩大寶石的豐腴婦人,胡蘿卜似的手指上戴了四枚戒指,鴿子蛋大的寶石每一顆都閃閃發亮。
眾人都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