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人露出了向往的神色:“那這次演出真是難得的機會。你知不知道他在巴塞羅那待多久?會去誰家的沙龍嗎?我想,舉辦沙龍的主人到時候一定會發邀請函發到手軟。”
“應該會待幾天吧?畢竟馬德裡的報紙說,他下一場馬德裡的音樂會是幾個星期後。不過,他恐怕還真不會去誰家的沙龍。我聽說古埃爾伯爵曾經和另外幾家一起聯名邀請他,還想做他的讚助人,卻被他用需要和樂團一起排練這個理由禮貌地拒絕了。”
“我聽說了!‘謝謝您的好意,但讚助就不用了,’他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
“唉,果然是薩拉薩蒂。享譽世界的音樂家就是不一樣,人家都是上門求讚助人賞識,而他呢,人家主動求上門讚助都完全可以不屑一顧。”
坐在回廊後的約瑟夫聽到這話,實在忍不住捧腹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身邊古埃爾的肩膀:“沒想到你也有被人拒絕的時候啊,歐瑟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埃爾也尷尬地笑起來:“這有什麼?說的一點兒沒錯啊,全世界有的是人想要讚助薩拉薩蒂,而他本人光憑已有的名聲和才華就可以成為富翁,又何必拿彆人的錢。”
坐在他們身邊的棕發年輕人微微皺著眉頭,正拿著鋼筆,在畫夾飛速勾勒幾座奇異的建築輪廓。他太過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大廳裡正在進行的話題。
剛才的對話還在繼續。
“那當然了,那可是薩拉薩蒂!再沒有品味的人,看到那麼多人對他的追捧,也能夠知道讚助他是一件絕對不會錯的事情。”
貴婦人若有所思地搖搖緞藍色的羽絨扇子,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這可真是奇妙的現象——對於想成為讚助人的人來說,讚助最頂尖的和最底層的藝術家,其實都不需要品味。”
她頗有深意地看了看大廳另一側的小門:“那位幸運小姐不就是個例子麼。”
有些沒及時跟上時事的人立刻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趕忙追問:“哪位?”
“還能有哪位。”貴婦人用扇子掩住了嘴,“就是以她為名的房子剛剛竣工,就獲得了大獎的那位啊。”
哦——他們立刻明白過來。那可真是太有名了。巴塞羅那誰不知道那位小姐的傳奇故事呢。
“哎,說起這個,我可有話說了。”一個卷發雪亮地透出香脂光澤的男士忽然高深莫測地笑起來。
“您是……?”
“哦,我是丹尼爾·桑切斯,古皮爾藝術公司巴塞羅那分部的主管。”那位男士說,“被那位小姐讚助的,就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推銷員。”
“真的?!快請您給我們講講那位畫家的事!”活潑的貴族女孩們不由得湊了過來,而不太好意思表露出這種八卦**的人也忍不住在不遠處豎起了耳朵。
沒辦法,最近幾天,那位小姐與那位窮畫家不可不說的事已經不脛而走,在巴塞羅那的上流圈子裡傳出了無數個版本。
“嘁,什麼畫家。”主管不屑地說,“這年頭,會拿筆都要被吹捧為畫家了!他根本沒有學過畫畫,說會畫兩筆都是過高的褒獎,還‘畫家’?”
“而且我跟你們說啊,他就愛畫一些毫無趣味的花草啊,路燈啊,田野啊,甚至還有黑乎乎的挖煤工!”
“咦……”許多貴族小姐發出了嫌棄的聲音。
“這,我聽說,那位小姐不是還懂得中國瓷器麼,不會這麼沒眼光吧?而且她似乎還找了大畫家拉佩羅先生,請他寫介紹信。”終於有人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是啊。我也記得。您說的消息真的沒錯嗎?”也有人想起了當初的情景,問主管先生。
立刻有比所有人的都聰明的活躍分子跳了出來:“哎,要我說,你們恐怕都猜錯方向了。說讚助就一定是讚助藝術嗎?”
“啊?”許多人發出疑惑的鼻音。
“你們想過沒有,藝術家們畫得最多的神是誰?不是藝術之神繆斯吧?是維納斯,愛神!這能說明很多問題。”
“那位小姐年紀也不小了,她有錢,還單身。讚助就讚助,給錢給房子,傾慕對方的才華……無論怎麼說,還不就是她一句話的事嗎?”
“啊!原來如此!”許多人這才恍然大悟。
太精辟了!他們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噗……”約瑟夫一口酒嗆咳著噴到了手帕裡。
古埃爾手忙腳亂地給他拍背,又叫人來清理,“約瑟夫,不是我說你,你都二十歲了,不能總這麼不關注形象,小心以後沒有姑娘想嫁給你……”
約瑟夫卻根本顧不上跟老朋友說話了。
他用侍應生遞上來的手帕三兩下擦了嘴,轉身一把揪住某位一直專心畫畫毫不知情的建築師——
“喬伊真的養了個畫家當情人?”
“刺啦——”麵前的年輕人驚愕地瞪大眼睛,手上還沒放下的鋼筆在紙上劃爛了一道痕。
約瑟夫還不罷休:“安東尼奧,你看那人有我帥嗎?”
但建築師的目光一下子從他身上飄遠了。
仿佛遠處突然有一個光源,在視覺中心驟然亮起的同時,其它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玫瑰色天鵝絨長裙包裹的纖細身影從一扇小門中翩然走來。
黑色蕾絲的鳥籠麵紗飄飛在烏雲般濃密的發髻上,讓人的視線不可抗拒地聚焦於那一抹鮮亮濃鬱的紅——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鮮豔的玫瑰斜插在發髻之側,既是致命的誘惑,又是驕傲的宣示。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她。仿佛一朵黑夜裡綻開的帶刺的玫瑰,危險、張揚、無所畏懼。
說笑的眾人還沒有意識到她的逼近,“……如果把她比作梵高先生的繆斯啊,那可真是個瞎眼的繆斯。那就是個瘋子……我敢發誓,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買他的畫!”
“各位,聽說你們在談論梵高先生。”
少女甜美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張揚,在嚼舌根正嚼得熱火朝天的人群背後炸響。
“沒錯,我就是喜歡他的畫。我有錢,我願意給他花錢,願意養著他——如果我喜歡,我還可以養一百個畫家。”
“有什麼問題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