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為熾道:“明天走。”
黃遇淋雨淋得頭有點疼:“注意安全。”
告彆了,人還在車裡沒下去。
陳霧啟動車子,黃遇跟著他們回了朝陵公館,蹭了碗熱騰騰的麵條,睡了一直空著的北邊次臥。
.
薑家因為繼承人的死陷入亂局,薑董沒有時間去沉浸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沉痛裡,他手握薑氏的方向盤,需要儘快穩定局勢才能避免人仰馬翻。
葬禮一結束就召開了董事會,董事們對斷崖式暴跌的股市束手無策。
這已經是出事以來的第二個會了,該討論的都討論了,半個多小時的會議基本都是無人發言。
薑董回家待在書房不出來。
薑太太端著一碗薑湯上樓,裡麵的話聲戛然而止,她敲門進去,沒問他在裡麵和誰通話,問得更加直白:“你站晏家哪一隊?”
薑董碰翻了薑湯:“你一個婦道人家,關心這個乾什麼!”
“薑衛民,彆忘了,我嫁給你之前是在世界頂級學府念的財務跟會計雙學位,“薑太太沒聲嘶力竭大哭大鬨,她可以說是溫婉平和地說,“有什麼是我不懂的,讓你覺得我們之間無法溝通?”
薑董拿起被薑湯打濕的文件甩了甩,語氣放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商場上都是肮臟事,少知道才能睡得好,你有不如時間看看劇做做美容。”
“我還有心思做那些嗎?”薑太太的理性瞬間瓦解,“昭兒不在了。”她掩麵抹掉眼淚,“車檢查仔細了嗎,真的沒有被人動手腳?”
薑董搖頭:“派了幾波專業人員檢查的。”
薑太太不是第一次問了,答案也知道,卻還是不敢相信那麼優秀前途無量的兒子就這麼走了,生命終結於一個平常的早上,去上班的路上。她眼前陣陣發黑:“昭兒從前站的是晏老幺,他從春桂回來後一定發現你拉著薑家換到其他隊去了。他心思那麼細膩,知道了也隻是放在心裡……”
薑董嚴苛地打斷:“彆說他還沒繼任,就是他真的坐了我的位子,在他沒有能力將我建立的人脈替換掉三分之二前也是我做主!”
薑太太幽幽道:“所以你站在誰後麵了?”
“這不是你該了解的事。”薑董將手上的濕文件放到書桌乾淨的地方,抽了幾張紙放上去吸水。
薑太太疲憊地閉了閉酸脹的眼睛,兒子未成年時候是意氣用事的為兄弟撐腰,丈夫的站隊是壓上了整個薑家。
錯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卻獨斷一意孤行。她作為他的枕邊人,配偶,兩個孩子的母親,這都沒資格知道。
薑太太出神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而他打開其中一部私人手機,幾秒後倏地起身:“你自己早點睡。”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走了。
走得多急,書桌上的淩亂都沒來得及收拾。
兒子才下葬,這麼晚了是要去哪,應酬?
薑太太忽然覺得很冷,那股子冷從腳底心跑上來的,不過瞬息就把她的血管凍住了,她攏著毛披肩走過長長的走廊,進了女兒的房間。
薑禧發了燒,迷迷糊糊地伸手:“媽媽。”
薑太太坐到床邊,握住女兒的手觸碰到一片燙熱:“吃藥了嗎?”
“不想吃。”薑禧額上滾著細細密密的汗珠,“爸爸呢?”
薑太太說:“忙去了。”
母女倆有感應似的,薑禧撐開了沉重的眼皮:“媽媽,你怎麼了?”
“隻是累了。”薑太太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難道要她說,我懷疑你父親不忠了?
太難堪。
.
這個冬天薑家的新聞熱度高,推得很密集。
薑董提拔了一個旁支帶在身邊出入各種飯局宴會,談項目也讓他跟著,不愧是殺伐果斷的掌權人,以如此快的速度從失去兒子的悲痛裡走出來,物色到了新的人選放到自己名下培養。
就這麼過了大半個月,商界以為薑氏的布局已定的時候,旁支不聲不響的被調走了。
顯然是有了更好的選擇。
薑董的下一步動作比較大,敵友兩方都收到消息,他更換的培養對象是她女兒的男朋友。
一個外人。
薑太太去薑氏接丈夫下班,向他表達自己的看法,她認為比起明川,那個旁支更適合。
薑董正在動用一切資源讓季明川回國,他說:“那小子的軟件團隊已經引起國內幾家注意了,包裝一下能撐起來。”
薑太太實在是理解不了丈夫的決策,雖然她對明川的外形才識都很認可,但他缺了家世這一至關重要的選項,隻能是女兒的戀愛對象,進不了薑家的大門。
“不過是幾個學生的夢想,連大舞台的邊沿都沒摸到,”薑太太說,“這麼輕的分量就讓你選他?”
“我的選擇一定是經過重重考慮的,彆操心了,”薑董喝著茶,狀態不見半分前些日子的焦慮沉悶,他看了眼自己的太太,不知何時做過拉皮開始不服老的臉上露出笑容,“到國外修養去吧,免得觸景生情難受到一整晚一整晚的失眠。”
薑太太攏了下摻白的鬢發,原先也叫她在國外生活,說是那邊的氣候適合她養身,現在想想不免好笑,她語氣清淡:“我要去禪茗寺為昭兒念經超度。”
薑董蹙了蹙美心:“你這是何必,人都不在了,做這些也隻能讓活人求個心安。”他歎息,“隨你吧。”
.
不止薑太太,薑氏其他股東也對薑董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
季明川入贅當了上門女婿,改薑姓骨子裡流的也不是薑家的血。而且薑董急迫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為季明川擺平國外的麻煩讓他回國,似乎是薑氏需要季明川,不是他圖謀薑氏。
大家看不懂薑董的安排,但董事會上的投票通過了。畢竟眼下隻能跟著薑董的腳步走。
但願有什麼是薑董知道,他們還不知道的關鍵。
薑禧也不懂父親的態度為什麼發生了驚天大轉變,她做好了舍棄一切跟家裡決裂,跟明川私奔,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過一輩子的準備。突然的,她沒哥哥了,接著擺在她跟明川前麵的一切困難都消失了。
現實攪著魔幻,眼前的路平平坦坦不再有一個坑一塊石頭,光滑得如同被打磨過,她卻莫名不敢邁步。
薑禧渾渾噩噩地來到林科大,打聽了陳霧的信息來堵他。
寒冬的夜晚,一群學生下了晚自習,輕快或緩慢地走出教學樓,嘴裡冒著白氣,搓手跺腳地悶頭往宿舍跟食堂這兩個方向狂奔。
陳霧拿著課本下台階,旁邊的戴柯伸了個懶腰:“林科院的森林環保交流會你參加吧?”
“參加,過兩周就去了。”陳霧說。
戴柯嘟囔:“真忙。”他拍拍陳霧頭上的白色毛線帽,“你這學期請假請的多,期末不會掛科吧?”
“不會啊。”陳霧說,“期末的考點都給我們劃好了。”
戴柯撇嘴:“我可能要掛。”
“你去年也掛了。”陳霧認真安慰他,“今年肯定熟悉流程了。”
戴柯:“……”謝謝你的安慰。
陳霧突然停下腳步:“戴柯,我走了。”
戴柯哈氣:“多冷啊,今晚住校唄,反正你的被子都在宿舍。”
“貓狗在家裡等我。”陳霧空著的那隻手縮在袖子裡舉起來,對他揮了揮,“拜拜。”
戴柯受到陳霧的感染,也揮了兩下。
.
陳霧在一處樓棟後麵的竹林旁站定,他轉過身,一個戴著口罩跟肉粉色漁夫帽的女人慢慢從拐角走出來。
是跟了他一路的薑禧。
他接通來電:“阿熾,嗯,準備回去了。”
“有想你,回家跟你視頻。”陳霧前一秒掛掉電話,下一秒耳邊就響起薑禧悶在口罩裡帶著哭腔的聲音,“我懷孕了。”
陳霧繼續走,路燈下的影子都是平平靜靜的。
薑禧遊魂似的跟著他,仿佛忘掉了前段時間在墓地質問他的片段:“我以為家裡肯定不讓我跟明川結婚……年底……爸爸說的……不會這麼簡單,利益……我哥不在了……他在肯定會幫我分析的,我,我不知道怎麼……”
語無倫次,情緒已經試著平複過了,卻還是有些激動,很不對勁。
陳霧頭也不回,語氣裡滿是單純的疑惑:“你沒有彆的人可以說這些了嗎,為什麼跑來找我?”
薑禧不知道。
都說愛和不愛是能看出來的。明川大學比高中還受歡迎,他對外宣示她是他的女朋友,一生所愛。畢業後他不管加班到多晚都會回來,早起給她做早餐,她困得不想起床,他就幫她穿襪子穿衣服梳頭發,抱著她去洗漱,每當她痛經發脾氣的時候,他都會哄著她陪著她。
每一年的節日必定是會過的,他精心安排,送上令她感動的浪漫,從來沒有敷衍過。
就連媽媽的生日,明川也會有準備。
他任何時候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她不會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
可是……
最初她知道他喜歡軟件工程,她就也報了那個專業,卻沒能去他的團隊。他說搞軟件太累了,不想她那麼辛苦。
於是她就又學了藥劑學,想多接觸到那方麵的知識,給他調理身體。
幾個月前在黑旳拍賣場拍下來的那株藥材他沒用,不然他不會一點變化都沒有,還靠大量藥片度日。
為什麼不用呢,他給的答案是要好好想一想怎麼用,都這麼久了,到底要想多久。
他不像高中時期那樣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長大了,社交圈也大了,接觸到的層麵廣了,他的世界不再隻有她。
還有爸爸,那麼重利,嚴格遵守家族家規的一個人,會為了她這個女兒的幸福就毫無征兆的妥協嗎?
以前明明說婚姻是底線,她可以自由戀愛,但必須商業聯姻。
爸爸一改常態的原因,她怎麼都想不出來。
不知道是爸爸跟明川的隱瞞,還是哥哥突如其來的離開讓她感覺現實跟夢境一下子分不清了。
“陳霧。”薑禧從後麵繞到前麵,整個人像是漂浮在深黑無邊的茫茫大海,看陳霧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燈塔,“你是最了解明川的人了。”
她緊緊抓住陳霧的手臂,“他會一直愛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