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瑜說:“我本來想找個時間跟你說的。”
“找個什麼時間,孩子打醬油?”劉叔想踢腳凳,又怕閨女跟肚子裡的娃娃受驚,他憋屈地對著空氣踢了兩下,“還是我在電視上看到神童節目,發現一個小不點像我閨女?”
劉瑜滿眼無奈:“爸,你平時看的都是什麼肥皂劇。”
劉叔幼稚地陰陽怪氣:“我可不就看看肥皂劇打發時間,我還能做什麼,一把年紀了不中用了,誰還需要我做這做那。”
劉瑜穿過客廳往裡走:“小港的醫療水平還可以,去市裡的船次也多,很方便。”
劉叔跟在後麵,見到閨女停在一扇門前,他有了一種猜想,一顆老心臟不爭氣地加快。
“這是我給你留的房間,日用品都有。”閨女打開門,讓他進來看看。
劉叔淡定地伸頭瞧了眼:“還行吧。”
淡定地走進衛生間打電話:“趙老頭,我那房子給你了,啊,對對對,都給你了,隨便你造,我?我當然陪我閨女啊!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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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港的夏天有股子彆樣的風情,空氣裡充斥著淡淡的鹹味,乾淨而溫柔。
這裡離陳霧當年參加脫貧攻堅活動的齊縣不遠。
陳霧逛過許多海鮮攤,在一家小商店買了一瓶水,一看生產日期,去年的,他把水扔進了路邊垃圾桶,掉頭再去買。
“有沒過期的嗎?”
商店的老板也是個能人:“我找找。”
陳霧一下就笑了。
老板在冰櫃裡翻找了一會,給他一瓶沒過期的:“小兄弟是外地的吧,上的高幾啊,期末考試沒考好被老師批了嗎,嘴上都能掛油瓶子,現在可算是樂嗬了。”
“我奔三了。”陳霧在老板驚愕的目光裡擰蓋水,他仰著脖子喝了兩口,隨意用手背抹了抹沾著冰水的嘴唇,慢慢前行,接著逛。
小港不大,一兩個小時就逛完了。陳霧給劉叔發信息,【叔,我不過去了。】
劉叔很快就打給他,“你現在就要回首城?”
“嗯。”陳霧蹲在地上甩空瓶子,腕部靈巧地輕輕一甩,瓶子就立在了地上,“下次有機會我再來看你們。”
料到劉叔會留下來。
電話換成劉瑜接了,她跟陳霧聊了基地的事和老師的身體情況,沒提他那個犯了罪,設計這起綁架案的弟弟。
“一切順心。”劉瑜在掛斷前送上祝願。
陳霧說:“你們也是。”
空瓶子再次穩穩地落在地上,幾個偷看了好一會的小孩互相打氣結著伴靠近。
陳霧教他們玩了片刻,把瓶子留給他們練習了,他走到停靠在身後不遠的車前,敲了敲車窗。
在車窗降下來的那一刻,陳霧說:“我想去一趟老宅。”
小晏律麵露詫異,車外的人又提出請求:“彆伸張,彆通報給老宅,好嗎,晏律師。”
“好的。”小晏律略一思慮,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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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陳霧出現在老宅門口,所有安保恭敬地對他放行,行了注目禮,他一路暢通無阻地駕車駛過一條落日下的大道,在園林入口處的停車場找了個位置停車。
小晏律率先下車走近:“陳先生,你今晚是要在老宅過夜嗎?”
陳霧說:“我有點事找老管家。”
小晏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你找誰?”
“現任年輕管家的父親。”陳霧換了個說法,徑自沿著晏為熾帶他走過的路朝著園林裡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不遠不近,陳霧沒有在意,他一直走,走得頭上脖子上起了汗,鞋底踩碎了一地紫黑色的小果子,終於看到了一個修剪綠植的傭人,立即就去打聽。
“老管家在西廊。”傭人恭敬地回答,不是很確定地說,“可能在那裡。”
陳霧去了西廊。
夏日的黃昏還是有些熱的,老人劃著小船在打撈湖麵上的落葉,這點小事他都親曆親為。
“老管家!”小晏律朗聲。
老管家停船上岸,和藹地對他點了點頭,轉過一張溝壑叢生的臉去看陳霧。
那次家宴刻意避開了,這次沒有避開。
而是打了招呼:“陳先生。”
三個字落得輕又重,砸在了陳霧的耳邊,他用隻有小晏律能聽見的音量說:“晏律師,我想到單獨跟老管家說一句話。”
小晏律刻板地申明:“您來老宅找老管家的事,我們不可能替您隱瞞。”
陳霧動了動嘴唇:“沒關係,不需要幫我瞞著。”
小晏律離開了湖邊。
陳霧摘下眼鏡,垂頭摸掉臉上的細汗:“這筆錢你拿去買土繁衍枝條,如果你繁衍不出來,全村都會給你陪葬。”他聲音輕輕的,“請你照著我的話說,謝謝。”
老管家沒猶豫,原封不動地照著說了出來。
陳霧拿著眼鏡的手輕微一抖。
這麼多年了,一個人的聲線多少都會發生變化,但他還是能聽得出來。
當年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說話的是眼前的老人。
那麼坐在他對麵,盯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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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多鐘,晏為熾落地,耳機裡是小晏律的彙報聲。
小晏律知無不言。
接下來是漫長又煎熬的等待宣判。
過了良久,晏為熾僵硬泛白的麵部浮起一個笑容:“你們做得對。”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們是該服從。”
晏為熾掐掉通話,大腦有短暫的時間停止了轉動,他憑著本能打給愛人。
沒人接。
應該是在商宴上,四周嘈雜,聽不見。
晏為熾自我安慰,下一秒就在人流鬆散的機場爆粗口:“媽得。”
喬秘跟其他下屬都麵麵相覷。
然後他們就聽到老板的低語,有點慌,也有點無措的樣子。
“知道了。”
“他全知道了。”
“操。”
“我完了。”
“我是不是要跪鍵盤了。”
“……”大家不敢大聲喘氣,撓個癢都怕撞上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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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的乘客們見到一位男士蹲下來點煙,襯衫西褲勾勒著性張力強烈的肌肉線條,皮鞋鋥亮,金發,五官硬挺,氣場強大,耀眼尊貴得不像話。
就那麼一隻手夾著煙,不時送到唇邊,一隻手撐著頭吞雲吐霧,不顧形象,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走近點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不穩定的情緒,猶如在淋一場老天爺開小灶的風雨。
“少爺。”喬秘硬著頭皮闖入那片陰雲密布電閃雷鳴之地,“合作商派來接您的人到了。”
“讓他們等著。”晏為熾的心情很暴躁,在小廟的那段歲月,他跟母親一人一間,不住一起。回了老宅以後,母親大多時候都在晏庭生那裡,就算回喬明園也不和他一棟樓。
他不了解母親的隱疾也是正常的。
實際上,晏為熾的確不了解,他是去年年底才知曉的。
通過黑旳拍賣場的那株藥材是陳霧所種,順藤摸瓜摸出來的。包括引起他猜疑的那部分。
晏為熾死咬住煙蒂,手機鈴聲倏然響起,他猛然站起身,闊步找到一個足夠安靜的地方,繃住氣息接聽。
電話接通了,兩邊都靜得過了頭,也無人開口。
晏為熾的後背滲出一滴冷汗,他的喉嚨抽了抽:“祖宗,我現在就訂機票返程。”
“啊……”陳霧不解地說,“為什麼啊。”
晏為熾的嗓音乾澀中飽含緊張:“我覺得你想儘快見到我。”
陳霧說:“你不是才到那邊嗎,好好工作吧。”
晏為熾的太陽穴狂跳,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像“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能不能彆煩我”。
他艱難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我哪還有心思工作。”
“不要鬨了,我陪潛潛參加商宴,她穿高跟鞋走不好路,被人推進泳池了,現在她要雙倍討回來,我得在邊上看著她點。”陳霧在休息室,“你認真工作,有什麼事等你回來再說。”
晏為熾盯著手機上的通話記錄,要盯出一個窟窿。
通話才一分多鐘,史上最短。
而且,
而且陳霧沒有叫他“阿熾”,一聲都沒有叫。
晏為熾麵色沉定地收起手機,可以理解,陳霧應該生他的氣,應該有個時間緩衝再消化掉。
這不影響陳霧愛他。
對,陳霧肯定還是愛他的。
就怕季明川添油加醋或者顛倒黑白,反撲挑撥離間。
真他媽煩。
不久前,晏為熾才告訴陳霧,某些東西,他問了自己就說。如果他不問,那自己是不會主動塞給他的。
如今陳霧是肯定會問的了。
隻要陳霧問了,他就全盤托出。
譬如利用晏家個彆派係的貪婪混淆視線尋求一隅平順,在現實之下走進現實,如何牽引季明川背後的勢力,拋出誘餌引蛇出洞,布局製造虛假盛世,抄底清除晏氏的最後幾支頑固派係,又譬如狗咬狗的計劃諸如此類,以及晏庭生更早時期的某些所作所為……那些汙濁事。
晏為熾眯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一口接一口,深深地抽著煙,渾身籠罩著狠戾的低氣壓。
“少爺,現在就訂返程票嗎?”喬秘緊著神經詢問。
晏為熾掐滅煙火:“行程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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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回來那天,晏為熾跟陳霧撒謊說他的工作臨時變動,要飛最後一班,讓陳霧彆等他,自己先睡。
晏為熾在樓下吃掉了大半袋薄荷糖才壓製住洶湧的煙癮。
淩晨兩點多,他帶著一堆蚊子包和濃厚的薄荷清涼味道,偷偷摸摸地打開了家門。
就在那一瞬間,視野裡的黑暗徒然撞上一片明亮。
陳霧站在過道的壁燈前。
晏為熾手裡那隻快被他蹭掉皮的打火機掉了下來,他後退幾步靠牆而立,六神無主地撫著心口:“果然是在等著跟我算賬。”
隻是出來倒水喝的陳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