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行一次慶功宴,葉姝路過篝火人群的時候,士兵們還想挽著葉姝一通飲酒作樂,她遙遙看到了坐在台階上紫衣少年,便隻是頷首淺笑了,拂開了士兵們挽留的手,“本宮還有事,先離席了,諸位玩得儘興。”
於是處於僻靜角落的烏桑銀抬起頭,就看到身著鴉青色衣裙的葉姝,墨發垂落肩頭,背著明亮的火光徐徐踱步走向自己。
葉姝看到坐於台階上的小皇子,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懷中的紫色包裹險些掉出來,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接住了。
青衣的太女一撩衣擺,坐在了他身旁,“怎的不去同眾將士們飲酒作樂?”
烏桑銀張了張唇,最後低下頭輕聲道:“殿下莫不是忘記,臣是男子了嗎?”
葉姝轉過頭,看到白淨無害的少年手指捏住那紫色包袱的一角,指節都已經泛白了,轉回來看向篝火旁的眾人,笑著說:“本宮確實是忘了,全怪你生得這般好顏色。”
她沒有注意到少年慢慢靠近自己的手。
烏桑銀垂眸看著葉姝垂落在身體側邊的手,咬著唇,還是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圈住了她的手腕。
觸及的手指是溫涼的,還戴著銀飾的涼意,猝不及防被握住手的葉姝低頭看去,就看到長夜之下,一隻白瓷般瑩潤的手輕輕地圈住自己,帶了點不安的意味。
五指乾淨修長,夾雜著幾分柔弱意味,那透亮的肌膚是南疆人獨有的特點,仿佛隻要隨便掐一下就能留個紅印子一般。
“殿下,想看看臣說過的烏桑花嗎?”烏桑銀抬起眼,怯怯弱弱地看著葉姝,那眼眸籠上了一層水霧,讓人幾乎生不出推拒他的心思。
葉姝抿唇輕笑,“可以啊。”
兩人倒是未曾注意到,慶功宴中有一個士兵一直默默地觀察著他們的動靜,在看到二人離席前往城郊後,也跟著起身,然後悄無聲息地遠遠綴在了後麵。
初春的夜微涼如一汪還帶了點碎冰裂痕的水,天際是帶了點霧氣的灰,在身後的城牆和苗疆竹樓如同皮麵下的剪紙影子,莫名地多了幾分寂寥質感。
苗疆的烏桑花盛開在夜色下,是皎潔如雪的白,似乎還帶著冬日的寒意。
南疆唇紅齒白的小皇子長大後,成了南疆名副其實最昳麗的少年。
立於雪白一片烏桑花中的少年難得穿上了苗疆部族慶功時穿上的服飾,頭戴花紋盤銀頭冠,垂下的銀片被晚風吹起時玲瓏作響,衣料上暗紋染花的工藝是苗□□有的,綺麗彩色的絲線交織出南疆的圖騰。
烏桑銀手腕間和腳腕上佩戴的銀鈴,因著他奔跑跳躍的動作晃動著,下擺的銀流蘇輕盈靈動,恰似少年郎對心儀妻主的憧憬。
這是苗疆的傳統舞蹈,以表對未來妻主的仰慕。
但並不了解苗疆婚姻風俗的葉姝,望著夜色下,在盛開的烏桑花中輕靈舞動的少年,隻覺得他很好看,瞧著賞心悅目。
而喬裝打扮後的那名士兵躲在樹乾後,看著麵露羞怯,如同一隻怯怯靠近主人的小白兔一般的烏桑銀,將手中親手打造的銀鈴和手鐲送到了葉姝手裡,覺得憤怒異常。
少年低頭淺笑,說道:“殿下,這是臣親自鑄造的銀飾,如今按照苗疆傳統,贈予殿下。”
葉姝想著這大概是在表達謝意,入鄉隨俗,也就笑著任由他給自己佩戴上了。
烏桑銀眼眸明亮得如天邊的星子,瑩瑩地望著葉姝。
殿下這是答應了嗎?那今夜那酒.....
樹乾後藏著的他骨節分明的手扣著樹乾,都快把那樹皮給摳下來了,金金咬著的牙根幾乎都要咬碎了。
映襯著那張還沾著鍋灰的臉,臉色黑得簡直可以和地底下的閻羅王作比較了。
這苗疆的小皇子可真是好算計,言語間半分不提對妻主大人的愛意!莫不是他知曉苗疆的習俗,隻怕也是看不出這家夥藏得這般深沉的心思。
這破日子,真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他在營房裡受苦,妻主卻在同這黑心肝的南疆小皇子你儂我儂?!
夜裡,房門被叩響了,葉姝打開門,便看到溫軟無害的少年捧著個銀托盤,上麵是一隻玉壺,裡頭裝著剔透的酒液。
“殿下,方才慶功宴上臣見您並未飲上酒,因此特地取了臣去年釀的果酒。”烏桑銀眉眼彎彎地衝葉姝笑著,將銀托盤擱置在了木桌上。
葉姝側身走回到桌旁坐下,想著靈穀關大捷,作為指揮將領的自己不飲酒,按照人族的習俗,確實說不太過去。
於是提起酒壺,為自己斟了杯酒。
不得不說,苗疆釀酒是有一套的,這果酒倒出來便甜香四溢,讓人隻想一飲而儘。
站在一旁的烏桑銀就這麼看著葉姝直接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儘,心跳如鼓擂,手指不住地轉著腕間的銀鐲子,似乎想要靠這個動作冷靜下來。
隻是越到了事情前頭,烏桑銀隻覺得自己越發生出了退卻的心思,尤其是在對上葉姝那雙波光瀲灩的杏眼時,簡直想要棄門而逃了。
“阿銀你不喝嗎?”葉姝倒是沒想到這酒力這麼厲害,三兩杯下去就有些讓她臉側升溫燙得厲害了,見到烏桑銀還那般安安靜靜地坐著,便想招呼他也喝一杯。
烏桑銀被陡然湊過來的葉姝嚇了一跳,尤其是她身上帶著情蠱甜香味,混雜著皇家熏香,讓他根本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退到了門邊,手腳都不大聽使喚了,訥訥道:“臣.....臣素來喝不了酒,殿下您早些歇息。”
木門被碰地一下關上了,門外的烏桑銀蹲下來,捂住了自己腦袋。
方才被葉姝那般親近的姿態一嚇,居然嚇得他奪門而逃。
隻是現下冷靜下來,他又不由得有幾分懊悔了。
殊不知門後的情形已然變化莫測了,木窗被無聲無息地支開了,翻身進來一個高挑的身影,原是那個小兵居然夜闖了葉姝的房。
葉姝耳尖,聽到細微的衣料摩挲的聲響,慵懶地掀起眼皮看去,便看到朦朧的視野中竟走來了個模糊的身影。
遠在都城東宮中的阿奎勒怎麼會跑來南疆?
看來她真是醉得厲害了。
有力的手臂箍住了葉姝的腰身,洗淨一身灰燼的阿奎勒通身那西域濃鬱熏香的氣息,籠罩著葉姝。
眉眼深邃的西域皇子銜住酒杯,將晶瑩的酒液飲入喉間,期間有幾滴因著他的動作順著下頜滑過脖頸處,沒入了散亂的衣襟之中。
已經醉得有些意識朦朧的葉姝抬眸看著這般活色生香的景致,紅唇微啟,望著阿奎勒細細地吐息。
他低沉而帶著不自覺魅惑的嗓音,在葉姝耳畔輕輕響起,“殿下,當真是薄情寡義的很......”
言語中的幽怨之意,讓葉姝恍惚間以為,是宮中那些失了恩寵的怨夫。
待到烏桑銀拾掇好思緒,重新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便看到房中空無一人,唯有那壺酒還擱置在桌上。
紗窗還開著,吹進來的晚風送來了那縷西域暗香,讓桌旁的烏桑銀捏緊了桌上的玉杯。
玉杯伴隨著清脆一聲響碎裂開來,白皙的手指被碎片劃破,指節上的血跡,因為五指緊繃著的力道而淌出愈發多了的血跡。
揭去白兔般模樣的少年垂眼看到了手上的血,將指尖送到了唇邊,將血跡儘數卷去,忽而眼眸若星辰般明媚地笑了起來,那弧度恰好的眼合著眼下朱砂紅痕,流轉出的光彩看著情意綿長。
隻是這笑,雖是昳麗,卻有點陰涼的氣息蘊於其中,倒像是模樣豔麗的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