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朝寶寧元年,新帝登基,女帝大赦天下,振改朝綱。
國喪結束後,因朝政繁忙女帝將與宋家的婚事一再延後,宋丞相數次上奏,終由欽天監擬定吉日。
婚期正是中秋明月夜,長街滿目紅綢,明月高懸於空,遍地清輝。
尚宮覓竹領著迎親禮隊抬著聘禮,到底是鳳君婚儀,即便女帝下令國喪後一切典儀從簡,但那富貴程度也不是尋常百姓家可以想象的。
迎親隊伍駿馬十二匹,多為西域進貢的珍稀品種。
至宋府時,宋丞相已經穿戴好吉服迎接尚宮,聘禮直接堆滿了整個後院,從點綴珍珠玉石的發冠,到各色錦繡簾帳,琳琅滿目。
裡頭還有由前些時日,葉姝親自前去獵場狩得的大雁。
以鳳朝的禮儀來看,鳳凰錦雞孔雀大雁這些鳥都是吉祥象征,鳳朝迎接夫郎入後院,若是女家強盛的話,多會去獵場狩得一隻大雁,以表情誼忠貞。
即將入宮的鳳君宋朝意已然穿戴好了婚服,頭戴九珠攢金發冠,以紅紗遮蓋俊顏,身穿繡有金線流雲鳳凰的正紅婚服。
尚宮覓竹手執成婚詔書,立於中庭之上。
衣袖微展,婚書啪嗒一聲打開,眾人齊齊跪下聽取詔書。
一時間門,空曠的院中隻聞尚宮覓竹的聲音。
“宋氏長子有金相玉映之姿,鴻漸之儀。乃宋丞相之子,傳有冰壺玉衡之德。而今賜以朱印,立爾為鳳君。望爾承托景命,永延鳳儀,欽此!”
“臣夫領旨。”
滿身華服的宋朝意黑眸清沉,雙手托舉接下了冊封詔書。
出宋府前,他鄭重地拜彆了宋丞相,自己的母親後,由尚宮覓竹領著坐上了貼著金鳳的轎輦,同府中親眾一一請辭後,轎簾放下抬著出了長街。
宋丞相在府門前,望著遠去的儀仗隊,秋風蕭索顯得愈發蒼老了起來,老淚縱橫地轉過身進了府。
在鳳君轎輦前方是抬著陪嫁品箱冊的仆從。
長街兩側都站滿了觀禮的百姓們,畢竟鳳君入宮的熱鬨場麵,多年難得見一次。
鳳君的成婚儀仗無疑是奢華的,縱然因先帝國喪精簡了許多,但仍然能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新帝對這位有梅上雪之名的鳳君,有多麼地看重。
十八名頭戴掐金絲華冠的童女,手持三十六把綴東珠圓狀卻扇,走在儀仗隊的前頭,後頭跟著數十名提著華美宮燈的宮廷仆從,兩側有宮中廷衛護送。
待到了宮廷門前,已是月上中天,朱紅宮牆琉璃瓦,由月華渡上銀色清冷的光澤,帶了點初秋的涼意。
鳳君自然是不必出席婚宴的,所以直接穿過重重宮殿,送進了重新啟用的安鸞宮。
中秋明月夜女帝鳳君大婚,宴席高坐滿堂,庭下皆是觥籌交錯的清脆聲響。
身為皇太女曾經老師的傅太師自然是要出席的,也就帶上了自己最為寵愛的幼子傅卿雲。
一襲青竹色衣袍的傅卿雲,坐在自己的母親身畔,抬眸遠望那邊的席位,便看到了麵露清淺笑意的女帝。
她額上掛著綴以珊瑚紅珠的額飾,在舉杯飲酒時,晃出波瀾。
紅色的婚服映襯著葉姝桃李般的姝色,傅卿雲細細看過她那雙杏眼,在宮燈下晃出酒液般的光澤。
少年女帝的稚嫩和身居高位沉澱而來的故事感,兩種氣質在她身上融合得天衣無縫。
想到自己的好友宋兄大概就端坐於安鸞宮的內殿,靜靜等候著心儀他已久的妻主到來。
座上的葉姝似乎察覺到了傅卿雲的目光,她擱下手中的玉杯,朝他的方向望去,看到傅卿雲傻愣愣的跟呆頭鵝一般的神情時,不由得抿唇輕笑了一下。
兩人相隔甚遠這麼一對眼,驚得傅卿雲險些打翻了手中的酒盞,顫顫巍巍地抬手一杯飲儘,便連忙低下眉眼,不敢再看她,青絲遮著的耳尖卻悄無聲息地攀附上了緋紅之色。
這般親和溫柔的女帝,叫人如何能不動心。
隻是女帝卻並未察覺自己的心思,想到今夜朝意兄便可以同女帝在鳳燭下頸交鳳鸞,傅卿雲就覺得醉意愈發洶湧了,連臉側都發燙,手中的酒杯更是拿不穩了。
他也是想入宮的,常伴葉姝身側,隻是宋兄已是鳳君,他與宋兄素來交好,若是一朝入宮,隻怕是會壞了兩人友誼。
但是史書上也不是沒有,兄弟二人一同進宮服侍女帝的例子。
鴉羽般的長睫低垂,斂去眸中漸漸黯淡的眸光,傅卿雲手上不曾停歇地為自己斟酒,似乎覺得隻要醉了便不會有那麼多旁的心思煩擾著自己。
殊不知席間門煩悶的人豈止他一個,謝家的小郎君謝瓊羽全然沒了往日裡的意氣風發姿態,昔日銀鞍白馬的謝小郎君隱沒於一處樹影低下,悶不做聲地飲酒。
今日觀了女帝鳳君的婚儀,他同母親講,自己想入宮,明年春季雅選不知自己是否能入選。
在沙場上麵對數十萬敵軍都麵不改色的謝將軍卻瞬間門變了臉色,沒有答應卻也不敢拒絕他的請求,到底是從小寵到大的孩子,怎能忍心叫他去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
家中誰不知曉謝瓊羽性子歡脫,隻是犯了錯關一天他都要炸毛了,如何能入規矩那般森嚴的皇宮,隻怕入宮第一天就會被罰。
更何況這位新帝一看,就是將那宋家小郎君捧到了心尖上,不知事的這孩子入了宮,哪裡能討得了好。
謝家女將轉過頭,瞥了眼跟大貓一般窩在那處角落,不停飲酒的謝瓊羽,心底微歎。
可是如今看來,這孩子恐怕早就在長街那次由太女所救的時候,便把一顆心給交出去了,她又如何舍得讓他心傷呢。
其實往好了看也不是不可入宮,畢竟謝家世代忠貞,手握兵權,隻要謝家在一日,便永遠是謝瓊羽入了宮身後的靠山,倒也不必那麼擔憂了。
便隨著他去罷。
宴席儘散,滿目狼藉,宮仆們整齊有序地收拾著殘羹冷酒。
葉姝本該由尚宮覓竹攙扶著去安鸞宮,同宋朝意完婚的,畢竟鳳燭紅燈夜,難得一刻。
秋日宮牆高聳,不時有裹挾著涼意的晚風吹過,讓葉姝的醉意散去了不少。
但在路過梧桐苑的時候,葉姝停住了步伐。
因為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趴伏在石桌上,那天青色的衣袍和手上散開的竹卷,不要太熟悉。
正是傅太師家中的傅卿雲,此刻醉態兩頰微醺的模樣倚靠在那,正是醉玉頹山之姿。
因著他從小飽讀詩書,所以那通身的書卷氣使得他輪廓格外地溫潤。恰似月下的清淺泉流,瞧著就讓人心生寧靜之感。
覓竹正想著這傅家的小公子向來講究男德,從不與旁的女家多言半個字,為何如今卻醉態儘顯地躲在梧桐苑中。
待看到葉姝抬手製止了自己跟隨,緩緩走向石桌旁時,覓竹恍然大悟。
這傅家小公子不愧是飽讀詩書的小郎君啊,竟能想到醉倒在前往安鸞宮必經之路的梧桐苑中,可不就是想要讓陛下看到他嗎?
隻不過像初次相遇拾得傅卿雲繡囊一樣,葉姝也是記得他恪守規矩,便沒有走得太過靠前。
在還有幾步時站定了,葉姝輕喚道:“傅家小郎君?”
回應她呼喚的是傅卿雲平穩均勻的呼吸。
現在秋日正要變涼了,他醉後熱得很貪涼睡在這石桌上,等醒來怕是會受風寒了。
葉姝看著他如玉般的側顏,緩緩地歎了口氣,走上前用微涼的手拍了拍傅卿雲的麵頰。
枕在臂彎中的臉微抬,傅卿雲睜開了朦朧的醉眼,便看到了葉姝溫柔的臉,他略帶疑惑地問道:“殿下?”
顯然醉的不清,都忘了葉姝已經不是昔日的皇太女了。
醉後的視野像是籠了一層霧氣般,讓他看不清葉姝的樣子,隻覺得像是在夢境看到她一般。
青年郎君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那雙手被傅家養得格外地好,尤其是拿著藏青色書卷的時候,會襯托得如玉一般。
而後這雙手便捧住了葉姝的臉。
連葉姝都沒有想到向來謹守規矩的傅卿雲,會做出這般出格的舉動,也是因為醉了幾分,一時間門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傅卿雲恍惚間門理所應當地覺得這不過是夢境,便大著膽子站起身,然後徐徐垂首,吻住了葉姝微涼的唇瓣。
葉姝杏眼微睜。
大概是因為沒有預料到傅卿雲這種行徑,所以有些訝異。
從那段時日和傅卿雲的相處來看,葉姝沒有察覺到他身上任何針對自己的傾慕情緒,或者也可能由於傅卿雲是任務對象以外的人,她並沒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