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家平反一案結束後,宋家已然凋敝了,宮中還傳出消息,說是身為鳳君的宋家長子宋朝意,行為無度,狀似癲狂,幽禁於安鸞宮半年。
葉姝料想到了宋朝意會黑化,隻不過沒想到他會黑化得這般快。
幽禁於安鸞宮的時日裡,他聯係了宋家的舊部心腹,謀劃一番後發動了宮廷政變,女帝被其軟禁了。
前朝官員還無從知曉宮中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女帝似是病了,許久未曾上朝,竟然破了前所未有的鳳朝規矩,封了鳳君宋朝意為當朝宰相。
這份聖旨自然是偽造的,當朝大權再度落入了宋家手中。
隻不過宋朝意是宋家唯一的血脈遺存了。
殿中的熏香仍舊燃著,悠悠蘇醒過來的葉姝動了動手腕,發現了禁錮於腕間的金釧鐐銬,因為中了藥還沒有什麼力氣,不能坐起身,隻得側著頭透過重重疊疊的簾帳,看清了殿中的布置。
顯然不是她平日裡歇息的鳳棲殿,而是宋朝意的安鸞宮。
躺在綢緞錦被之上的葉姝倒是沒什麼很大的情緒波動,但卻能聽到外頭傳來的刀劍相接的尖利聲響,這動靜很快便停歇了下來,隱約間還可以聽到血肉被刀劍劃拉開的悶響。
宮廷中,不時還有鮮紅的血珠子濺在雪色的窗戶紙上和朱紅的窗棱間,一如冬日裡盛開在雪地上的紅梅,分外地妖嬈奪目。
葉姝看向頭頂的金絲紋繡帳子,心裡默默地記下了。
人的黑化時機,是不定的,不是理性的數據和情況可以推算出來的。
此次政變發生於皇宮後殿的雅秀門前,後世史冊稱其為雅秀門宮變,死傷的人數倒是不多。
朱紅的宮門被徐徐推開了,一襲如雪素衣上綻開紅梅血跡的宋朝意提著一柄劍,跨過門檻走進了殿中,那寒光乍現的劍尖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血,在地上濺開破碎成斑駁的紅痕。
他骨節分明的手伴隨著嘩啦的脆響撥開了珠簾,在看到榻上躺著的人安然無恙時,方才還殺氣漠然的俊顏倏地一下就和緩了下來。
葉姝此刻已經從藥力中掙紮出了幾分氣力,於是榻上青絲垂散於肩頭的女帝動作十分緩慢無力地坐起來,往後靠在了牆壁上。
那柄劍被宋朝意隨手扔在了地上,金屬和地麵相敲擊的聲響格外刺耳,葉姝聞聲抬眸看去。
朱紅色的簾帳被一隻還沾著血的手打起,由玉鉤搭著。
做完這些後,床邊的宋朝意垂眼看著她。
他的墨發都被血沾濕了,有一滴他不曾注意到,便滴落下來,墜在了葉姝的眉心,恰似點上了一顆朱砂痣。
眼前的女帝眉眼如畫一般,她此刻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神情是身居高位自帶的矜貴清冷之氣,黝黑的眸子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那眉心沾上的血跡,合著這姝色無雙的臉,陡然生出了點妖邪的氣息出來。
本來清冷,總是漠然待人的宋朝意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忽而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眸光清沉之間,似是瘋了,他伸出那隻沾著血的手摸上了葉姝的臉。
冰涼的指尖將她眉心的那一滴血細細抹開,暈染出了一小片明豔的赤色。
“陛下生得可真漂亮。”宋朝意輕聲喃喃道。
葉姝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正是兩人大婚之夜,自己在他眉心點上朱砂印後,對他的評價。
身軀無力的葉姝沒有浪費力氣去掙紮,任由他將血跡抹開在自己臉上,然後又怕弄臟了她的臉一般,小心翼翼地拿來沾濕了的絹帕,仔細地將血跡擦拭乾淨。
葉姝抬眼,注意到了他肩頭白衣染上的鮮紅,輕聲道:“朝意哥哥,你受傷了?”
宋朝意不語,隻是捉住了葉姝的手,下狠力地用她的指尖戳在了那處傷口,女帝白玉般的指尖染上了血,襯得那一雙被金釧鎖著的皓腕愈發白皙漂亮了。
葉姝被那溫熱的血一驚,刻入中樞係統的不允許傷害人類的本能驅使她想要縮回手,卻被宋朝意牢牢地反倒按在了那處刀口。
顯然是疼得厲害了,因為葉姝清晰地看見了宋朝意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葉姝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咬了咬唇,“你不疼嗎?”
宋朝意依舊是笑著的模樣,葉姝從來沒見過他會笑得那麼久,往年他便是樂極了,那笑意也是轉瞬即逝的。
“自然是疼的了。”宋朝意聽到葉姝那句詢問後,神情有些茫然地垂下頭,盯著葉姝繼續道,“可臣夫一時也不知是為何而疼了。”
終於,宋朝意鬆開了葉姝的手,發現她已經坐起來後,想起了什麼轉身拿過桌上的一壺酒。
葉姝想都不用想知道那酒定然不是什麼尋常之物了,下意識地往後瑟縮著,卻在背後抵在了微涼的牆壁上後無處躲藏,然後被宋朝意攫住了下頜抬起臉。
宋朝意捏著葉姝的臉頰兩側,迫使她張口,而後將玉盞的壺嘴抵在了葉姝唇邊,直接將清冽的酒液喂了進去。
不願意喝下去的葉姝搖著頭,些許酒液順著臉側滑落,在紅綢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一時間帳中隻能聞見酒香四溢。
宋朝意鬆開了葉姝,將她往後一推,讓她倒了下去。
被辛辣的酒嗆到了的葉姝趴伏在錦被上劇烈地咳嗽著,因為咳嗽得太過難受了,鴉羽般的睫毛被淚意沾濕,眼尾泛出了淺淡的水紅色。
隻是這酒一喝下去,葉姝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溫度的上升,變得十分滾燙難耐。
素色的綢帶被宋朝意引著葉姝的手緩慢牽扯開,被血汙染臟了的白衣滑下堆踞在朝靴旁。
淚眼朦朧間,葉姝看到了宋朝意不知從哪處暗格取出了一方錦盒。
葉姝看著宋朝意從中拿起一段細碎的金鏈子,然後力道極其輕緩地將金環鎖住了她白皙的腳腕,冰涼的鏈子溫度刺骨輕覆其上,讓葉姝下意識地躲閃著,被宋朝意不容拒絕地扣住了腳踝。
清脆的一聲響,金扣合上了。
而金鏈子的另一端鎖在了銅製床柱上。
白衣素裳的鳳君手中還有一柄玉杵,縱然葉姝的意識不算清晰了,但也知道那個物什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伸出被金釧銬著的手扯住了一角衣擺,怯生生地睜著雙淚眼望向宋朝意,“朝意哥哥這是什麼?”
宋朝意低垂下鳳眼,看著眼前因為飲了那盞酒後,總是冷臉以待自己的女帝,流轉出這般無所自覺的風情,隻覺得那顆漠然冰涼的心,似是被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掐在手心裡,徐徐收攏。
讓他感覺有些難以呼吸了。
指節曲起,揩去她眼尾因為難過染上的淚意,輕聲道:“能讓阿寧開心的涼玉。”
在冰冷沾著藥的玉石,消失在緊闔的細縫間時。
葉姝覺得冷得厲害,下意識地抬起腿試圖踢開漸漸迫近的宋朝意,卻並沒有什麼實際作用,反倒叫他捉住了。
層層朱紅簾帳之下,早已登基數年的昔日紈絝皇太女,杏眼水潤,眼尾帶著淚,腕間的金釧還有垂在床沿的金鏈輕晃。
而當年清冷如梅枝上堆落的千層雪一般的素衣宰相,眸光暗沉狀若深淵無底,他俯身清冽的嗓音含著笑意,在葉姝耳畔細語道:“陛下,下官伺候的可好?”
如玉寒涼的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淪為此等無恥之人。縱然滿門死於她手中,可他還是瘋了一般地淪陷其中,用儘算計,隻為留住懷中這個沒有心的女帝。
他已經後悔了,後悔沒有在兒時的葉姝牽住他衣角的第一刻,便握住那雙溫軟如玉的手,再也不放開。
往後便是無儘的沉淪。
殿中的燭光昏暗,唯獨紅燭羅帳依舊透著朦朧的紅光。
細語低泣破碎間,葉姝聽到宋朝意柔聲說:“阿寧可知?在得知我軟禁了你在安鸞宮後,煙雲閣的貴君可是氣得厲害,還發病了。”
葉姝陡然攥緊了宋朝意垂在自己手心的一縷墨發。
宋朝意將那縷發絲剪下來,細細地纏繞在葉姝的手腕間。
葉姝低下頭去,狠狠地在他如玉的手指上咬了一口,腥甜的血氣彌漫在唇齒間。
指關節上的血跡明豔如珊瑚珠,宋朝意瞧著那點血,盯著葉姝將手指抵在唇邊一點點將血跡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