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葉姝眸中不似作偽的不平靜,忽然沉沉地笑了起來,那清淩的鳳眼中流轉出妖異的光彩,看起來像極了脈脈含情地望著葉姝,隻是這眸光如水裡頭,葉姝清晰地看見了痛楚對他的撕扯。
葉姝本還想就將著這些日子折磨宋朝意,但眼下聽聞了葉江知發病,她索性放棄了原有的打算,將清宮廷的計劃提前了。
宮中暗衛將安鸞宮圍起來的時候,宋朝意很平靜。
這是一個同他當年大婚一樣的明月夜,他立於窗邊,如墨般漆黑的夜幕儘頭掛著一輪銀盤似的圓月,那些暗衛手執宮燈匆匆而過。
那暗黃色的宮燈星星點點的,像是黑夜裡數不清的星子,看久了眼前都有些花了。
坐在床沿上的葉姝隻披了件宋朝意的外袍,皎潔如雪的脖頸間到處都是細細密密的紅痕,她看著轉過頭望著自己的宋朝意,抬手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還輕聲呼喚著他。
“朝意哥哥,來朕這。”
那召他過去的手勢,倒像是在喚一條狗。
宋朝意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冷漠地注視了葉姝半晌,然後走到她腿邊站定了,膝蓋微微彎了一下,整個人便脊背挺直地跪在了葉姝麵前,甚至握住了葉姝的手,將自己的臉小心翼翼地貼在她溫暖的手心。
葉姝由著他靠了一會,良久才輕聲說道:“宋朝意,你可知你犯了死罪?”
宋朝意聽見了葉姝的話,依舊不曾說什麼,隻是清俊的臉上挨了極其用力的一巴掌,臉側便立刻紅了起來。
自然這一記耳光不是來源於葉姝對他的怒火,而是因他試圖去傷溫和純善的皇兄。
這一聲清脆的響,在空曠的殿中分外突兀,宋朝意被葉姝這一下打得頭往側邊偏過去,撞上了床柱,淺色的唇角逸出鮮紅的血,倒像是給那蒼白的唇點上了胭脂。
他直起身,依舊沉默安靜地跪好。
宮裡的夜總是這般寂靜,冰涼如水。
一雙手忽而又繾綣溫柔地握住了宋朝意的手腕,宋朝意低下頭看著那雙手。
女帝的手因為早年征戰南疆,是帶了點薄薄的繭子的,但瑕不掩瑜,隻是更加彰顯出那雙纖纖素手的獨特來。
葉姝將宋朝意攙扶起來後,溫聲問他:“如今朝意哥哥你即為宰相,按照慣例,朕應當喚你一聲愛卿。”
“朕願意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不知朝意哥哥是否願意?”
“微臣自然是願意的。”
葉姝聽到願意兩個字,自然知曉宋朝意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可他還是答應了。
於是宋朝意聽到女帝輕笑了一聲。
女帝是坐著的,而他是站著的。
所以她是仰首同宋朝意說話的,紅唇輕抿,杏眼溫柔的望著他,那雙眼因著哭多了所以總是染著霧氣一般,水光波瀾甚是動人。
葉姝見他答應地這般快,思及之前抄斬了宋家滿門的時候,此情此景像極了當年,她笑道:“朝意哥哥不聽聽是什麼機會嗎?”
宋朝意安靜地看著她,那雙眼是深沉的墨色,似是要把葉姝的心思都看透一般,他閉了閉眼,輕聲說道:“微臣,願聞其詳。”
手腕上溫暖的手鬆開了,隻可聞女帝溫聲細語。
“如今北狄侵襲,邊境急需支援,但朕信不過旁的人,不若就由朝意哥哥前去督戰,你覺得可好?”
宋朝意低頭看著床上坐著的女帝,昏黃的燭光裡,他就看到葉姝如畫的眉目浸潤在暖融融的燭光中,眉眼隱約間可以窺見幾分少年時的模樣。
過了許久,他才像聽明白葉姝的話一般,答道:“陛下的旨意,自然是極好的。”
宋朝意再度跪下去,隻不過這次他彎下腰,磕了個頭,他的神情恢複到了往日的模樣,似雪原上的孤月,清輝卻涼如水。
葉姝聽見宋朝意問道:“隻是微臣想知曉,臣此去,能否如同陛下當年一般,平安歸來?”
窗外是愈發多了的暗衛,宮燈的輝光愈發明亮了。
葉姝看著宋朝意漠然如冰封的神情,良久才說道:“沙場無眼,朕不知。”
“所以,朝意哥哥可還願意去?”
宋朝意低下頭,雙手交叉,頭抵在手背上,高聲答道。
“既是陛下之令,臣便是馬革裹屍,也心甘情願!”
又一輪的宮廷內殿變動,此時此刻大鳳王朝的皇宮寂靜無聲,隱約隻能聽見暗衛進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還有殿中清淺的呼吸聲。
滿朝皆知,新任的宋丞相得了女帝旨意,前往北狄督戰。
女帝借雅秀宮門政變一事,揪出了不少當年宋家埋下的暗樁和心腹,算是將滿朝文武都洗牌了一番。
鳳朝士兵英勇無雙,前線北狄邊境戰場傳來的軍報皆為喜事。
唯獨在軍報中夾雜了一封素白的信。
是昔日鳳君,今日丞相的宋朝意死在了沙場上的死訊。
銀鎧白袍的宋丞相墜於馬下,身中數支羽箭,唇角血跡洇開。
宋朝意望著灰蒙蒙的天幕,鳳眼未闔,眸中的光彩卻星星點點地消散開。
他懷中滑出掉下了一截早已乾枯的桂花樹枝。
漸漸鬆開的手張開,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支素色的羊脂白玉簪,沾了幾點血跡。
恍惚間,宋朝意似是感覺自己回到了當年桂樹下看到葉姝的那天。
猶記當年桂花雨下遙相顧,玉白花落,恰似雪滿頭共白首。
血染黃沙沒過光澤瑩潤剔透的羊脂玉簪,和一枝折下的桂枝。
京都無人不知,宋家郎君生性冷清,不喜碰旁人之物。
史官有記,寶寧六年隆冬,鳳君宋朝意薨。
聽聞宮中的女帝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立於安鸞宮的窗邊,望著窗外落滿霜雪的梅枝,望了許久。
直至手中的信箋滑落時,方才回過神。
與此同時,葉姝也聽到了任務完成的機械提示音。
“厚葬鳳君,玉碑不必刻字了,他素來不喜這些繁文縟節。”
“是,陛下。”
寶寧七年春,花開滿宮,繼任鳳君葉江知冊封大典。
雖然葉江知身體虛弱病症纏身,但是讓人感覺並不脆弱,不是那種事事都需要葉姝幫助的人。
尤其是接過鳳印行禮時,眼神溫柔譴倦望著葉姝。
正如並不耀眼卻依舊開放於月下的曇花。鬢邊垂落下幾縷墨發,給人一種立於風雪之中的蕭條孤寂感,但實際上是冒著風霜雨雪,獨步緩緩前行,走過滿朝風雪,直至走到葉姝的身畔。
古書有雲,鳳朝女帝葉姝勤於政務,興修水利,輕徭薄賦。
在位期間鳳朝一統北狄南蠻西戎,幅員遼闊。
史稱,寶寧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