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琳本來能一覺到天亮的,結果彆人上廁所自己也條件反射,她下去再回來,就發現撒完尿的小哥倆互相抱著歪在一邊橫著睡了。
這下她就要和程如山睡在一起了。
薑琳小聲道:“你把他倆正過來。”
程如山閉著眼,鼻音濃重,“上來。”他也不睜眼,手舉過頭頂準確地抓住她的手臂往前一帶,薑琳被他拉得差點趴在他臉上,她趕緊麻溜上炕,順便吹滅油燈。
程如山一翻身把她扣在臂彎裡,再收緊雙臂,軟玉溫香抱個滿懷,“睡吧。”
身體貼著身體,薑琳渾身緊繃繃的哪裡睡得著啊!好幾次想悄悄地從他懷裡溜出來都沒成功。
“你再動,我們就要動一晚上了。”程如山帶著惺忪睡意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薑琳瞬間不動了。
他低笑,輕輕拍拍她,“睡吧。”
感覺他沒有要進一步的意思,隻是摟著她,薑琳也不再緊張慢慢地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就睡著。………
第二天薑琳是被人看醒的。
她一睜眼就發現頭上有一大兩小三個腦袋,她滿臉疑惑,“你們乾嘛?”
程如山摸摸她的臉頰,俯首在她鼻尖上親一下,“叫你吃飯。”
大寶小寶也湊上來,在她臉上親一下,小寶親得特彆實在,吧唧帶響,口水都留在她臉頰上。
吃飯?
薑琳趕緊坐起來,“幾點了?”
程如山:“估摸八點吧。”
薑琳:……在鄉下,這個季節七點起就算懶的,她居然睡到八點。
下麵傳來閆潤芝的笑聲,“寶兒娘彆擔心,我也才起呢,冬生做的飯。”
大寶小寶嘿嘿直笑,嫲嫲怕娘害羞,還得叮囑他們不許笑話娘起得晚太陽公公曬屁股呢。
薑琳下了地,“爹和文生呢?”
閆潤芝:“你爹領他遛彎去,熟悉熟悉。”
薑琳看向程如山,“你怎麼不陪著去,爹剛回來……”估計對村裡都不是很熟悉了。
程如山道:“沒事,這是他家,隨便哪裡溜達去。”
其實是程蘊之特意不讓彆人陪的,他要領著侄子去祖墳那裡看看,去念叨念叨,再在村裡溜達溜達,看看現在的變化。再去大隊走走,怎麼個平反法兒,怎麼還家產,給他和侄子怎麼安排上工。
他不想回來吃閒飯,畢竟在農場就勞動,難道回家就吃乾飯?他和侄子倆大男人,飯量很大,這一下家裡的糧食得吃雙倍的。
吃飯的時候,程蘊之領著侄子回來。這一趟不少人看到他,有猶豫一下就打招呼的,有看到就飛奔躲了的,也有愣住不知道是要道歉還要如何的,反正什麼反應的都有。
畢竟當初打土豪的時候,有人帶頭把他們家的地、房子、家具、家什兒、糧食等全都拿出去,一樣樣地分。有用的分了去,沒用的就燒掉、砸爛,比如好些書直接給孩子擦屁股,花瓶嫌太封建,裝米麵糧油都不好使,直接砸碎……
原本程蘊之以為已經忘記的一些事情,居然還會那麼清晰地浮現起來,原本以為並不憎恨的,其實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逛了這一趟,他感覺很累。
閆潤芝和薑琳已經把飯擺下,讓他們洗手吃飯。
薑琳看程蘊之情緒低落,就道:“爹,你們剛回來,先幫忙把東廂收拾一下。我想做個書房,以後誰要是看書寫字就在那屋,大寶小寶上學也在那屋學習就行。”
程蘊之:“行,我瞅瞅。”
薑琳:“剛回來,彆想著去隊裡上工,先熟悉一下。等大隊開了平反會議,把該還的東西還給咱們再說。”
薑琳看程蘊之身體不太好,右腿走路的時候略有點跛,閆潤芝說膝蓋當年跪壞了,腿直不起來。薑琳就不想讓他乾活。程如山有工作,跑運輸很賺錢,她也能賺雞蛋糧食,閆潤芝繡花也有收入。過不了多富的日子,溫飽還是可以的。
閆潤芝道:“聽寶兒娘的,咱家寶兒娘做主。”
程如山:“爹領著大哥、大寶小寶學識字。”大寶小寶雖然愛聽故事,也瞎編故事,但是認識不了幾個字,隻會寫天下太平。
薑琳又給安排幾樣,免得程蘊之閒著沒事兒乾胡思亂想,或者覺得拖累大家什麼的,有事乾他就能找到自己的個人價值。
吃過早飯,薑琳還得去給人鋪屋頂。
程如山:“我今日沒事,陪你一起去。”
薑琳:“你說給我們拉瓦呢,什麼時候啊?”
程如山笑道:“難道我會騙你?過兩天戴國華來接我,先給你拉兩車瓦再走,成不?”
薑琳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聽爹娘要去鋪瓦,大寶小寶文生立刻要跟著。
薑琳:“你們在家給爺爺嫲嫲幫忙,剛搬家好些地方亂糟糟的,需要收拾。爺爺嫲嫲力氣小,需要男子漢們幫忙。”
大寶一聽立刻道:“好!”
小寶小聲嘟囔:“好啥啊你好,琳琳讓我們在家裡識字,多不好玩啊。”
像學校的學生那樣,搖頭晃腦地讀書,好沒勁。
薑琳:“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答應就做到。”她趕緊拉著程如山走了。
今天他們去黃寡婦家,拖了兩天,黃寡婦挺著急的。
黃寡婦男人去年沒了,她帶著13歲的閨女青杏和小兒子國慶獨自過活。家住在程玉蓮家旁邊,菜園和閆潤芝的挨著,關係還不錯。薑琳去給她家修屋頂,發現她家屋頂已經沒眼看,再不修不是漏,是徹底崩壞的問題。
黃寡婦咬牙想買瓦蓋上,但是家裡根本沒有現錢,愁得發慌。
薑琳雖然是生意人,對鰥寡孤獨還是懷有同情心,她知道黃寡婦的難處,就讓黃寡婦做工頂錢。薑琳設計好幾樣小繡活,閆潤芝繡花,彆人幫忙縫。現在青杏學繡花,閆潤芝說做得不錯,合格的。
這時候大隊正忙秋收,商寶柱和商宗慧要去下地,薑琳就和程如山一起去。
黃寡婦讓青杏和國慶在家裡招待,她則去上工秋收。
薑琳先去粗略清點一下發給黃寡婦家的瓦片,數量差不多,另外還有少量水泥,可以封脊瓦。
她脫了鞋就要上牆,卻被程如山抓住手。
她道:“你在下麵幫我拋瓦片,我上去看看。”
程如山想說你女人家家的,在下麵好了,跑那麼高乾嘛,但是想想她和彆的女人不一樣,自從上一次她說他瞧不起女人,他就檢討自己,可又不想她累著。
“你注意安全。”他終是沒再阻止她。
薑琳笑道:“我可怕疼,當然會小心。”
她爬上牆,看程如山緊張地瞅著她,她笑了笑,決定循序漸進,免得刺激他。她站在牆頭,“可以了。”
程如山掂量一下,估算距離,試探著給她拋出第一塊瓦片。
薑琳順手接住,一點都不吃力,她力氣還是很大的。
程如山:“……”他又默默地拋給她幾片。
薑琳接到五片,就搬起來送到房頂上去,在一個位置固定好,然後繼續接瓦片。
等數量差不多,先停下,準備鋪瓦片。
青杏領著弟弟按照薑琳要求躲在遠一點的地方,免得砸著,她一邊繡花忍不住盯著薑琳看,越看眼睛就拔不下來了。她從來沒見到還有姐姐嬸子的能乾這樣的營生呢!
程如山看差不多,便直接躍上牆頭,再上屋頂幫薑琳鋪瓦片。
兩人就開啟了跑到黃寡婦家房頂上卿卿我我秀恩愛的模式。
程如山動作很麻利,中途還下去幫她和泥,再拎上來。
“要不你還是幫人買瓦吧,鋪瓦片讓彆人來。”程如山跟她商量。
薑琳:“可以啊,我也沒打算一直做工地。”一直做工地,到老隻是個工人、工匠而已,管資源才能當老板嘛。不管從賺錢多還是省力來說,她當然也想當小老板呀。
前世她先給人打工很快就組織一夥技術好關係不錯的,自己接單子做口碑,後來又成立小規模的裝潢工作室。因為負責認真、技術過硬、細節講究,口碑超好。業主口口相傳,還介紹好多彆墅裝修的活兒給她,反正做得還不錯。
程如山鬆了口氣,他是真擔心她一直爬高竄低的,萬一摔著磕著。
晌午不到,薑琳和程如山就把黃寡婦家兩間小屋頂鋪好。
程如山先跳下去,直接對站在屋簷上麵的薑琳道:“跳下來,我接著你。”
薑琳看看自己走到牆頭那裡也不遠,這樣跳下去多危險,他才讓她注意安全,又引她冒險。
這個人!
程如山站在院子裡,張開懷抱,仰頭朝她笑,“來,彆怕,摔了我給你墊著。”
他想讓她對他徹底敞開心扉、放下戒備,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如果她能把生命安全交給他,她就會把身心都交給他。
薑琳看他那樣認真地誘惑她,倒不像是逗著玩的,是真的想讓她跳下去。
這要是給她摔了,她不得打死他!
可他眼神聲音裡都充滿蠱惑,在煽動她冒險一試,表示他真的會接住她,讓她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給他。
她一咬牙,就朝著他撲過去,心裡想著,反正他在下麵墊著呢,摔了也摔不著她。
程如山看她果然朝自己撲下來,笑得很是開心,雙膝微曲大手卡在她的腋下,穩穩地接住她,“我說可以就可以。”
他朝她笑,抱著她還輕輕拋了拋,她力氣不小但是身體輕快。
想親她。
薑琳心頭熱熱的,視線一轉,看到南邊梧桐樹下的青杏和國慶姐弟倆,青杏正一臉崇拜豔慕的眼神瞅著她。
薑琳嚇了一跳,趕緊拍拍程如山放下他,太過分了,秀恩愛秀到彆人家,教壞人家女孩子。
程如山放下她,兩人洗洗手腳,他幫她把東西收拾一下拎上筐子,握著她的手回家吃飯去。
青杏看著他倆,臉都紅了。
程如山和薑琳剛出去,就看到文生帶著大寶小寶跑過來。
“娘,晌午了,吃飯啦。”
薑琳問問他們在家乾什麼,乖不乖,有沒有聽爺爺嫲嫲的話,有沒有搗亂。薑琳讓他們三個在家裡給爺爺幫忙,爺爺給他們布置了任務,學識字順便背一首唐詩。
大寶小寶背誦很快,認字不耐煩,敷衍了事磨洋工。文生明明從前都會,卻也跟著大寶小寶一樣,說自己不會,瞎念。程蘊之也不逼著他們學,經曆過那些事情以後,他覺得孩子開心就好,學不學的呢,學多學少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最後他給他們講故事,三個“孩子”聽的無比認真感興趣。
文生自己套個曲子,唱幾句,大寶小寶倆用冬生琳琳改編了一遍,不過這一次冬生琳琳結婚以後有四個孩子了。
文生、大寶小寶、妹妹。
到了家,閆潤芝已經做好飯,除了時蔬等家常菜,她和程蘊之還商量做了個臘腸炒煙熏魚。煙熏魚泡一上午,魚肉撕條,油爆香花椒大料,然後料撈出來,再爆炒蔥薑蒜,把臘腸炒得透明,加上魚肉炒,加入醬油、鹽、糖,小火燜軟入味。
如果有米飯來一碗,那可香甜鮮美,沒有米飯,把饅頭放進湯汁裡泡一下,吃起來也一樣鮮美。
薑琳聞著味兒就口水得不行,“爹、娘,你們做的菜,都把食譜記下來啊。”正好給程蘊之找事兒乾,省得老爺子生性敏感,閒著容易鬨心事。
下午薑琳和程如山繼續去幫人鋪瓦,傍晚的時候,段長安送來一車瓦。程如山幫著把瓦卸下去,又跟段長安說晚上請他和朱俊傑吃飯,就在朱俊傑那裡。
段長安高興地說他去找朱俊傑打招呼。
程如山要跑運輸,雖然自己和戴國華一輛車搭夥,可他覺得這種工作不是一個人做的,最好還是找兩三個夥伴兒合作。
如果是彆人,自然不會這樣,畢竟司機是很吃香的職業,貿然找彆人搭夥兒幫忙,萬一讓人把自己頂了呢?一般人是絕對不待這麼乾的。程如山想法不一樣,他既不怕彆人頂了自己,也自信彆人頂不了自己。
薑琳給他收拾一些臘魚乾,讓他帶去給兩人。
閆潤芝做飯的時候,程福軍親自來請程蘊之,“二哥,咱們去大隊說話。”
程蘊之他們在村裡身份特殊,以前都是叫爺的,現在不流行那一套,但是也不能全按村裡其他人輩分來,所以他們就按年齡來稱呼了。反正他和程福貴也算一個輩分的,叫程蘊之一聲二哥也行。
程蘊之倒是無所謂,對稱呼之類並不執著。
他道:“要是正事,等冬生回來,我現在乍回來,也不管事。”
程蘊之從年輕時候就不管家事,都是大哥管,現在回來,他自然也不貿然插手。
程福軍道:“有些事還是和二哥說方便,冬生畢竟年輕,有些事情說不開。”
程蘊之想了想,就跟閆潤芝和薑琳招呼一聲,他去大隊部。
閆潤芝趕緊悄悄叮囑他,“要是大事,你就說拿不準主意回家商量,彆自己做主。”
程蘊之點頭,“我知道呢。”
程蘊之去了大隊部,房子是他從小住的正院,結婚以後他就帶著媳婦兒搬去偏院,現在重回故地,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除了程福軍還有程福聯以及其他乾部,倒是沒看到程福萬那些礙眼的。他們主要想和程蘊之商量一下歸還財物的事兒,有些東西早就分了,根本沒法還,房子的話大隊部各生產隊部還用著,要是還了大隊部都沒地方。
他們也很為難,想和程蘊之提前商量一下。
程蘊之聽了道:“書記、大隊長,這個事兒我真做不了主。你們和冬生商量吧,要不你們問冬生媳婦也行。”
程福軍等人沒想到程蘊之現在這樣沒脾氣,什麼都不做主,什麼都問兒子媳婦。他們也歎了口氣,當年的二爺,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啊。
程蘊之和他們說一會兒,因為各種複雜的因素,彼此相顧無言,說起來實在有點尷尬。
程福軍他們不是壞人,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對他們出手,公事公辦。
程蘊之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對他們也不會懷恨在心,但是二十來年的逆境沉淪,讓他也沒那麼容易敞開心扉再稱兄道弟。多年的運動讓他養成不亂說,不主動開口的習慣。寧願做啞巴不要隨便說話,說出去的話就收不回來,可以被當成證據。
沒辦法,程福軍隻得先讓他回去。
程蘊之走到巷口,正好碰到來接他的薑琳。他就把大隊的意思告訴薑琳,要是老大總為這點事兒鬨騰,叫程蘊之說還不如留給大隊,不要還回來。
薑琳看他腿腳不好,過門檻的時候扶了他一把,回到屋裡,閆潤芝已經擺好飯。
薑琳:“爹,我有個建議。”
“寶兒娘,你說。”
“那大院子那麼大,拿回來咱們現在也不合適住。”這時候還是敏感的,住進那麼大的院子會遭人非議。
閆潤芝:“我也覺得,太大了,空蕩蕩的,我們住不過來。”
薑琳又道:“我們租給大隊一部分。另外拿回來一部分,修整以後辦個小展覽室,把咱們家的一些事跡展示出來,也好讓社員孩子們知道咱們家的事兒。”她看了閆潤芝一眼,“把外公家的事兒也一起擺出來。”
已經發生過的傷害,不可能當沒發生過,埋在心頭的那些傷痛也不會無緣無故消失,壓抑不是辦法,倒不如有個正經途徑讓人緬懷,讓後來人了解。
閆潤芝擦擦眼淚,對程蘊之道:“老頭子,寶兒娘就是省城來的有見識,我覺得這個招兒好。”
程蘊之從來沒想到還能這樣呢,薑琳的建議很新奇,這就好比修村誌、家族史,還是以他家為首。他還是有些顧慮:“犯不犯錯啊?政策讓不讓啊?”
薑琳笑道:“咱們先和縣文化/部溝通,要是他們批準,肯定有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下來操辦。”
閆潤芝也雙手讚成。
大寶小寶聽見,拉著文生跑過來,也不管什麼事,就喊道:“我們也舉手讚成,琳琳說了算。”
閆潤芝讓他們洗手吃飯。
吃過飯薑琳幾個坐在桌前說話,文生帶著大寶小寶做遊戲。
程如山從外麵回來,他腳步依然沉穩,隻是一雙黑亮的眼睛明波欲流,一看就喝了不少酒。他進屋看薑琳和爹娘商量事情,便徑直坐在薑琳旁邊,胳膊一伸攬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