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72)
太後足足把皇後以及妃嬪晾了半個時辰, 這才慢悠悠的出去。椅子還是那把椅子, 環境還是這麼個環境,就連擺件都沒動地方。甚至是熏香的問道,都還是自己常用的。但饒是這樣, 還是覺得這慈寧宮少了些人氣。
房子就是這樣的, 有人住和沒人住的差彆大的很。之前在寢殿就是這樣, 明明不冷,可就是覺得哪哪兒涼。這會子這裡不及寢殿暖和,但烏泱泱的真沒多妃嬪聚在一塊, 好似呼吸的氣息都順暢了。
是啊!人活著, 即便不能活的萬眾矚目, 但至少也該活在人群裡。如此,才能覺得自己還是個人,還活著。那種在甘露寺一天見不了十個人的日子, 真真是受夠了。
因此,此時的太後很和藹,真就跟一尊菩薩似得, 她從皇後開始關心起,問她兩個阿哥的事, 還特彆說了五公主,“咱們家的公主自然要尊貴些。你看看和敬和和婉, 這倆孩子瞧著不比皇阿哥差呢。現在四阿哥五阿哥都沒有差事,可你瞧瞧這倆公主,當真是了不得。因而, 這公主養的精心了,不比兒子差。”
皇後應了一聲是,就被站在身後的佟氏輕輕的扯了一下。她還沒反應過來了,就見太後已經看向忻嬪了,“還有六公主的事,你說你怎麼當額娘的,好好的孩子,耳朵毀了。你把孩子乾脆放在莊子上去,母後皇太後跟孩子們的親祖母是一樣的,難道還能虧待了孩子。等孩子好了你再接回來也就是了,想孩子了,想來求著皇上出宮去瞧瞧,難道皇上還能不願意。正好,母後皇太後膝下空虛,永琅忙著上學,怕是也少人陪的。你隻當是孝順母後皇太後了。”
忻嬪:“……”說了五公主再提六公主,這是叫自己恨皇後的意思。讓自己把孩子塞給皇太後,這是真心的還是故意這麼說的?她這會子還真有些拿不住。而且,太後你雖然是太後,可大家現在默契的稱呼那邊為皇太後您沒覺得嗎?那邊尊貴的懂嗎?您是安排不了那邊的,我更沒膽子直接把孩子塞過去。就是皇上也沒那麼理直氣壯的好嗎?
正不知道怎麼答話呢,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佟氏就被太後點名了,“提到了永琅,少不得說說你這個額娘。孩子雖然過繼出去,但這宮裡住的都是至親。本宮怎麼從來不曾聽說那孩子跟你請安。這不管彆的怎麼樣,孝道上總不能虧的。”
佟氏的眉心直跳,特彆溫順了應了一聲,“臣妾一會子就打發人出宮,去求見皇太後娘娘問問,端貝勒不孝那到底是跟誰學的……”
聽到的人差點笑出來,端貝勒是跟皇上學壞了,還是老聖人沒教好?太後您倒是說說唄。
佟氏這人吧,宮裡人都摸透了。人家有兒子,兒子也不摻和不到彆的事情裡麵。所以她這人在宮裡屬於比較特彆的存在。說是沒聖寵吧,人家過的啥也不缺。便是令妃喝魏家掌著內務府,也不敢說把這位慢待了。而且,這位耿直,不見皇上的麵還好,一見皇上屬於什麼話都敢說的那種。很有些有恃無恐。
這不,一句話頂的太後麵色僵硬。
令妃在一邊輕輕一笑:“太後娘娘,佟姐姐一向是心直口快。您大人大量……”
“我心直口快,但我說的都是實話。”佟氏看了令妃一眼,“臣妾據實以答,娘娘為何要怪罪。您放心,娘娘心思如明鏡,哪些人是真性情,哪些人是口蜜腹劍,娘娘比誰都清楚。豈是隨意能隨意糊弄的。”
皇後都替佟氏捏了一把汗,誰知道太後還真沒對著佟氏說出彆的難聽話來,反倒心平氣和的樣子,“好孩子,宮裡難得有你這般快言快語的人。說起永琅,本宮是喜歡的。跟著老聖人,那必然也是好的。隻是你到底是膝下空虛,再生一個也無妨。”
佟氏又來了一句:“好的不用多,孬的再多也沒用。”說著就朝太後笑了笑,“就像是太後娘娘,隻皇上一個兒子……”
其他人趕緊接話,“是啊!皇上對太後孝順……”
太後心裡卻打突,尤其是對上佟氏的眼睛。那眼神分明就在傳達一種意思:那就是——我有永琅,我以後也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一時間,她再說話的心情瞬間沒有了,將人都打發出去,才抬手掀翻了小幾上的茶具,“你看見了那眼神了嗎?你看見那眼神了嗎?可是本宮胡亂猜度的?”
桂嬤嬤咬牙切齒,“那佟氏是個蠢的!人又張狂。那邊還沒敢露出意思,把尾巴藏的好好的,她就耐不住了,急著炫耀了。這樣的人長久不了!娘娘,您之前顧慮的是對的!隻怕老聖人沒有這個意思,皇太後也會有這個意思。娘娘,這事您得跟皇上好好說……”
說什麼?說了他就信嗎?
“你不要多言,本宮自有計較。”
那邊皇後看了看了身側的佟氏一眼,“你又何必去頂撞太後?”
佟氏便笑,“自從臣妾進宮,太後可給過一個好臉?如今陰不陰陽不陽的,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但不管為什麼的,都跟臣妾沒關係。大不了臣妾自請去甘露寺為皇上和皇後娘娘您祈福,在那邊見端貝勒還方便一些。臣妾沒什麼好怕的,因而不想同她周旋。太後那人,小人心性。”
皇後腦子裡便閃出一句話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分寸不好拿捏,且目的不名,佟氏乾脆的避開。
她還真覺得,這個佟氏確實比想象的要有腦子的多。
對這樣的人,她不介意多給一些優容,“你早些回去吧,不用你送了。有這麼些人跟著呢,出不了岔子。”
佟氏也不勉強,站在路邊看這皇後一行人慢慢遠去。
小桃站在邊上,“姐姐,您這麼著,要不要跟端貝勒說一聲?”
佟氏搖頭,“不用!宮裡的事沒有宮外不知道的。可知道了,從來沒人對我的行事說過什麼,那也就是默許我這麼做了吧。隻要不太過分就沒事!”
什麼叫過分?
“彆拉扯無辜的人裹在是非裡。”那流言的事,是皇太後對富察夫人伸出了橄欖枝。她就知道,那件事皇太後很不滿。從而她篤定了心裡的想法,也知道接下來做事底線在什麼地方。
可小桃不明白了,“咱們若是不跟宮外聯係,這麼東邊一下,西邊一下,沒個目的,也不是個事啊。”
誰說沒目的的?
叫她們都動起來,咱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鈕鈷祿太後要比佟氏預想的還要著急。等了三天,鈕鈷祿不見皇上上慈寧宮,就徹底的心涼了。皇上沒去,皇子們也沒去,這就很過分了。
結果桂嬤嬤一問你才知道,皇阿哥們來請安,來的都特彆早。去上書房的時候就順道過來請安了,說了不打攪祖母休息,因為隻在宮外磕頭就行。也就是皇子們是大半夜裡,淩晨的三四點鐘,過來給皇太後請安的。
如此,既不失禮又避免了跟太後的接觸。
這些皇阿哥雖然不算多絕佳的人才,但宮裡的生存技能還是滿點的。隻是苦了這些孩子,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半夜三更,本來就得早起,現在更得提前點,要不然沒時間去給太後請安。
桂嬤嬤把這事說了,鈕鈷祿太後就沉了臉色,不過瞬間就又揚起了笑臉,“去給本宮的乖孫們送些賞賜去,對了,五阿哥另外多給備一份……就說我這個祖母想他了,叫他下學之後,過來一趟。”
可五阿哥眾目睽睽之下被這麼區彆對待,臉都白了。上學上了一半,跟先生說頭疼,怕是感染了風寒了。先生給了假,然後五阿哥回了阿哥所了,自然就沒能去給太後請安。
太後得了信兒,笑了一下,“請太醫給瞧瞧。”
還就不信了,裝病裝的沒完了。
愉妃拉著兒子的手,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能怎麼辦?
五阿哥淡然的把愉妃騙走,這才在暖和的屋子裡大火烤著,烤完了往冷水的浴桶裡一鑽,出來之後推開門,往滴水成冰的外麵一站,身上的單薄裡衣都凍成冰溜子了,這才被聞訊趕來的愉妃給推到屋裡暖著。
太醫來的時候,五阿哥整個人都在打擺子。
愉妃再也顧不得了,跑去求皇後,“必須得去莊子上,得找皇太後娘娘……要不然,五阿哥怕是……”
皇後嚇壞了,有了之前六公主的前車之鑒,她哪裡敢自作主張,便叫人通知了皇上。
乾隆趕到阿哥所的時候就看到人一抽一抽的兒子,五阿哥拉著他的手,“皇阿瑪……兒子沒想過……從沒想過……兒子不想被祖母牽著走……”
乾隆頓時鼻子就酸了。之前對這個兒子心裡還存了一些芥蒂,但是此刻,那些芥蒂沒了。現在才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幾年前也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還不是被大人逼著。愉妃老實,五阿哥醇厚,說到底,都是太後惹來的麻煩。
“好孩子!”乾隆拿著極大的耐心來,“皇阿瑪知道!都知道!以後可不能這麼折騰了,叫太醫先瞧著……”說著就喊吳書來,“去把王錫琛給接來。”
愉妃一下子就放心了,王錫琛是皇太後的大弟子,現在可了不得的很,少有他瞧不了得病。聽說是給人開膛破肚都行的。
王錫琛騎馬趕來的,看了情況給紮了針開了藥,千叮嚀萬囑咐,“藥一定要按時服用。定量的一點差錯都不能用,這次是寒氣入骨,若是不能好好調養,怕是留下病根。真等病根發出來,悔之晚矣。”
可三副藥下去人大好了之後,五阿哥就把每日的藥喝一半倒一半,隻為了好的慢一些。他沒能力去應對皇太後。結果七天了,王錫琛進宮來複診,一診脈就知道這不是個聽話的病人。便是皇子他也怒了,“不信我的醫術?那你另請高明!”他現在在太醫圈裡就是這個咖位。之前他也不是這麼個脾氣,後來隻是給勳貴大臣人家給煩的不行了,動不動就請自己去出診,要不要緊的也都叫。他就沒好臉色了。可自從沒了好臉色之後,人還就怪了,上趕著的人更多了。捧著一盤子銀子請他出診都成了成例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拿著銀子也不去,用他的話說,他是那缺銀子的人不?於是,就是自己去醫館,那也得拿著銀子捐到醫館才能得他親自看。一般想叫自己上門的,要麼是關係硬的很的,要麼就是皇家特彆直係的人。對外他也說了,這是因為他的先生就是皇家人,他有什麼理由不多照看。但是一般的情況,這些皇阿瑪也沒有叫他看的病症,這回這個五阿哥怎麼病的還不清楚呢。左不過是宮裡的陰司罷了。他把作為大夫該做的做了,管不了的就不管了,真就撒手而去,但回去的時候還是跟林雨桐說了稟報了一聲。
林雨桐點頭應了一聲,“你忙你的去,宮裡的事你管不了。回頭配一些溫養的藥丸子叫人給捎帶進去,慢慢養著吧。”
王錫琛應了。
可林雨桐卻知道,這個五阿哥這次算是真的入了乾隆的眼了。
因為昨兒乾隆過來的時候還順便的跟林雨桐提了一句,他說,“皇額娘,您幫著給瞧瞧。永琪年紀也不小了,該給指一門婚事了。彆人的眼光朕信不過,皇額娘指的一定是頂好的。”
當年三阿哥的婚事是為了滿漢通婚。
接下來還有四阿哥的,如今避開四阿哥的婚事不談,卻隻提五阿哥永琪的。大概他是真覺得他的五阿哥有赤子之心吧。
外麵給宮裡一送藥,乾隆就知道了。吳書來算是了解乾隆的人,乾隆喜歡五阿哥,他就說五阿哥的好話。因此,就把王錫琛為什麼含怒而去的事說了,“五阿哥也是可憐,太後到底是祖母。聽太後的這是對皇上的不孝,不聽太後的……小身板扛不住呀!”
哼!
乾隆怒氣衝衝:“不知所謂!”
吳書來知道,這怒氣是衝著太後去的。
乾隆雖沒有給五阿哥彆的旨意,不過卻日常給的賞賜多了起來。吃飯的時候賞賜一道菜,考校的時候多考校幾句,誇讚也變得慢慢多了起來。這叫五阿哥的身份一下子變得不同起來。
這一點確實是出乎太後的預料。
被兒子瞧不上就算了,如今還沒孫子瞧不上。
嗬!“本宮可不止一個孫子。”
她這次沒有叫永珹這個皇子來見他,而是給永珹傳了話了,問他說,是不是看上黃霑那個姑娘了。要是真看上了,她就打發人給母後皇太後討來,放在身邊做個格格也是使得的。
永珹又驚又怒!自己最初是真帶著彆樣的心思接近黃霑的,那是為了跟皇祖母那邊親近一些。可接觸了幾次之後,他真覺得那個姑娘是極好的。便是人家姑娘不好,可就憑著是母後皇太後的弟子,誰敢上門去求了人家姑娘上門做小?這是要跟人結仇啊!太後這麼說,她就真敢這麼做。這是威脅自己呢!要是自己敢拿喬,她就真敢去跟皇太後說那話。她本來就不能跟皇太後和平共處,但是他這個皇阿哥並不想因此被皇祖母那邊給厭棄。
這麼驚和怒過去之後,是一種深深的恐懼和無力。他想掙紮,卻發現掙紮不出彆人編織的籠子。
他——不得不選擇跟太後虛以為蛇。
但發現往後退了一步之後,竟然不是沒有所得。將自己淘換來的小玩意叫人給太後宮中送了一套,人還沒親自去呢,好處就下來了。太後讓自己出宮,去一個茶館。結果就巧了,剛好遇到在茶館喝茶的皇祖父,皇阿瑪和裘日修。
裘日修裘大人,今年年初開始督查直隸水利。
碰上的時候他很意外,皇阿瑪很意外,那位裘日修也很意外。隻皇祖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永珹收斂心神上前請安,順勢就留在邊上伺候。
三個人說的還是水利上的事,裘日修低聲道:“各地的情況差距大,牽扯的事情不是水利司能單獨解決的。”這裡麵牽扯到之前的案子,治河的銀子都是怎麼花的。一牽扯就是地方的主官。
乾隆就皺眉,“原以為水利署跟路政署一般,牽扯小,可獨立在各衙門之外。如今倒是叫裘愛卿一說,事情怕是從吏部、戶部、刑部三部都脫不開關係。還有禦史台,這些官員這些年就沒有一個被參的,禦史台的眼睛我看都被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