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寔的這種想法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季泠的嘴微微張著半天合不攏。
楚寔握住季泠的手,緊緊的, “所以, 阿泠, 即便你我有了孩兒, 我也會讓他從小在宮外長大, 如是他不成材, 我也不會將皇位傳給他, 你明白嗎?”
季泠點點頭。
“所以你看,你能不能生出兒子其實並不重要。”楚寔道。
儘管楚寔說的話有些駭人聽聞, 可季泠看著他的眼睛就相信了他的話。“可是表哥,如果你有自己的孩子,他會生得像你,或許會是一個好皇帝。何況還有你這樣的父皇教他。”
楚寔不說話。
季泠從他的眼睛裡讀到了失望、痛苦還有掙紮。
季泠也垂下了眼皮, “而且, 那些嬪妃入宮,就這樣孤老終生豈非也是太可憐了?”
季泠的眼前閃過繁纓的臉, 還有方茵恩等人將來的麵孔。
楚寔半晌才重新開口,嗓音帶著沙啞,“所以,你是真心希望我臨幸其他女人?”
季泠詫異地看向楚寔, “表哥, 我從沒想過要獨占你。”
楚寔苦笑,“所以其他人所衷心期望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你從沒期待過?還是對我沒有這種期待?”
季泠想了會兒,沒有回避楚寔的眼睛道:“是從沒想過,我這樣的人,表哥這樣的人,一直都是不匹配的。”
“那你覺得什麼跟我匹配?方茵恩嗎?就她那一臉假笑,你覺得就陽光燦爛了?”楚寔諷刺地道。“還是白玉如那種,會吟幾首酸詩就號稱才女了?”
這話可真是尖酸刻薄了,由楚寔說出來更加諷刺。季泠張著嘴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方茵恩進宮,是為了她那姨娘能在她娘家直起腰來,為她的弟弟搏個前程。白玉如進宮是為了替她以前定親的未婚夫報仇。她未婚夫一家反對新政被我殺了。剩下的人進宮也各有心思,你以為她們是因為中意我進宮的麼?”楚寔自嘲地問季泠。
“可憐天下之大,卻一個真心為了我的人都沒有。”楚寔起身走到窗邊,眼神沒有焦點地望向外麵遙遠的天空,“就連太後,如今想的每一件事,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為了孫子,為了能大權在握。”
“皇帝稱孤道寡,我在登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早有準備,可真的麵對的時候才發現,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簡單的,也沒什麼事是做好了準備就真能麵對的。”楚寔背著季泠道。
季泠心裡酸澀地替楚寔傷心,儘管她很努力很努力想要靠近他,可她內心深處總有抵觸,她不知道那種抵觸來自哪裡,所以茫然地進退不知所措。
“阿泠,你記不記得,以前端午的時候,你費儘心思做的粽子?那種指甲大小的粽子,線一拉就能整個解開的粽子?”楚寔回頭看向季泠。
季泠當然記得的。
“當時沒有珍惜你的心意,是我不對。現在學會珍惜的時候,你已經沒有心思了是不是?”楚寔道。
季泠的確再也沒有為任何節慶用過心,去年的仲秋也不過得過且過,在月餅一事上她一點兒心思也沒費。可在夢裡,她卻見過自己做冰皮月餅、酥皮月餅、千層酥皮月餅,餡兒料更是五花八門,她捧給另一人吃,那人回過頭,卻並非楚寔。
不是楚寔,她心底的人不是他。
季泠心虛地甚至不敢去看楚寔的眼睛,她身為他的皇後,可心裡卻沒有他,也難怪楚寔這麼難過。“抱歉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乎這個,仲秋好不好,仲秋我給你做月餅。”
楚寔看了季泠良久,才哂笑了一聲,“好啊,我等著。”
季泠趕緊道:“表哥,快用飯吧,菜豆都涼了。”
楚寔無所謂地道:“涼了就彆吃了,讓他們重新送菜過來吧。”
這頓飯吃得有些難以下咽。季泠感覺楚寔的情感就像是一波洪水,而她呢則像是一片泥濘的沼澤,洪水衝進來所有的力道就泄了下去,很失望地變成了涓涓細流徘徊不前。
從這頓飯之後,楚寔又恢複了每日中午和晚膳都會後殿和季泠一同用膳的習慣,晚上當然照舊會翻牌子,但那些嬪妃也照舊就是枯坐一夜。以前楚寔還會去偏殿露個麵,現在則是直接就不往那邊去了。
季泠伺候楚寔脫衣裳的時候忍不住道:“表哥,這樣長久下去,母後不會懷疑麼?”
“如今我翻牌子的就那麼兩、三人,都是太後屬意的。不過太後卻沒認真想一想她們的心思。有哪個妙齡女子會甘心進宮來陪我?選秀要選上不容易,可不想選上卻有太多法子了。留下來的都心懷鬼胎,所以不用擔心,她們不敢跟太後說的。”楚寔道。
季泠突然抬頭,用手指輕輕撫平了楚寔眉間的蹙紋,笑道:“表哥,當年中意你的人可不要太多呢。”
楚寔捉住季泠的手道:“你也說是當年了。現在連你都嫌我老了是不是?”
季泠趕緊搖頭。
楚寔道:“算了,明日把你那些抹臉的拿給我也抹一抹吧,省得以後出去,還以為我是你爹呢。”
季泠被逗笑了,“你說得也太誇張了。”楚寔當然是誇張,可季泠也實在顯得太年輕了。歲月偷了她很多時光,也就把她的年紀凍住了。“上次我們去那樓子裡,不是還有個花魁對表哥青睞有加麼?”
“有麼?”楚寔蹙起眉做出努力思考狀
季泠翻了個白眼,她很少做這種動作,本來挺醜的動作,被她做起來卻另有一種嬌俏。然後季泠的思維就跳開了,她想起楚寔說得話,然後道:“既然方嬪等人都被封了嘴,為什麼她還會來跟我告密啊?”
這次輪到楚寔想翻白眼了。
季泠恍然大悟地道:“所以,方嬪來找我,是表哥示意她的?”
楚寔不語,但也沒有被季泠揭穿的尷尬,很是從容平和,這臉皮的厚度也沒誰了。
“她不來給你說,我怕你誤會。”楚寔拉了季泠上床,將簾子放了下來。
現在的情形就有些滑稽了,好像徹底倒了個個兒。換成了季泠不願意接受楚寔的好意,而隻願意付出,因為他的一腔情義,她似乎回報不了。
季泠側身將雙手合十枕在枕頭下看向楚寔,“我知道你對我好。隻是不明白何德何能。”
“就當上輩子欠你吧。”楚寔笑歎道。
上輩子麼?季泠來了興趣,“表哥,你相信人有上輩子麼?”
楚寔沒說話,因為他深諳沉默的威力,隻要等待,彆人就可能會自問自答。
“我總是做各種奇怪的夢。”季泠有些恍惚,“而且夢得特彆清楚,表哥,你還記得我說我夢見過自己嫁給了晉王的那個夢嗎?”
楚寔道:“嗯。”
“我總是反反複複地做同樣的夢,而且時間先後還能連續起來,表哥,就跟看話本似的,你說奇怪不奇怪?”季泠道。
“是有些奇怪。”楚寔應道。
“再然後,我還總是夢到韓大夫。夢見他給我砍柴,你說奇怪不奇怪?”季泠道。
“誰是韓大夫?”楚寔問。
季泠偏了偏頭,想起楚寔的確是不知道韓大夫的。因為她並沒得什麼怪病,而在夢裡,那個她卻是一年要長睡很久很久的。“韓大夫說了你也不知道,是我夢見的,他曾經幫我治過病。”
“那他為什麼幫你砍柴?”楚寔問。
季泠道:“好像是我救過他。我夢到我一個人走在一片大山裡,然後看到前麵樹下倒著一個人,渾身是血,我救了他,是想報答他替我治病的恩情,可他好了之後卻偏要再還我恩情,非給我砍柴不可。”
楚寔調整了一下姿勢,仰身躺著,“你這夢做得還挺清晰的,寫出來真可以當話本子看了。”
季泠搖搖頭,“不過也是亂七八糟的。”
楚寔重新側過身,“那夢到過我嗎?”
“當然。”季泠道。
楚寔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說不是我總欺負你的那個夢。”
季泠聞言就開始支支吾吾了。
“這麼說是有了?但是難以啟齒?”楚寔問。
季泠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可惜已經晚了。剛才點頭已經是承認了。
“夢到什麼了?”楚寔問。
季泠擺擺手,“沒什麼呀,就是我胡亂夢的,表哥,你知道的夢是當不得真的。”
楚寔伸手替季泠撩了撩滑到臉頰上的頭發,“你難以啟齒,這說明我在你的夢裡一直都是壞的那個人是不是?”
季泠不說話。
“夢雖然不是真的,可心卻是真的。阿泠,在你心裡一直覺得我是壞人是不是?”楚寔問。
季泠看著楚寔認真的道:“表哥,我覺得人不能單純的論好壞。就好比,對天下的百姓來說,你是好皇帝,可對後宮那些嬪妃而言,你就,你就……”季泠當著楚寔的麵兒可說不出他的壞話。
“是啊。對其他人,阿泠都是好人,你憐惜那些宮妃,而對我,卻是使壞的那個人。”
季泠瞪圓了眼珠子,“表哥,你這是冤枉我。”
可楚寔卻沒再就著這個話題跟季泠討論下去,而是換了個問題,“後日跟我去西苑避暑如何?”
季泠點點頭,這種事兒她是沒有什麼發表意見的權力的。
可是在啟程時,季泠才發下,去西苑的隻有他們二人,其他嬪妃,乃至蘇太後都沒有跟隨。
“表哥,就我們兩人嗎?”季泠坐的自然是楚寔的帝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