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這麼做客了一圈下來, 季泠可以算是收禮收到手軟了,隻是她的人卻瘦了一圈。
一出正月, 遠香就跟楚寔道:“大公子, 泠姑娘這幾日都吃不下飯, 原先有一碗飯的飯量, 現在每日都隻能用小半碗。”
楚寔擱下手中筆, 歎了聲氣, “知道了, 你把阿泠抱過來。”
季泠見著楚寔就低著頭雙手扭著自己腰帶上的荷包,楚寔將她抱起來, “想家啦?”
季泠點點頭。
“那咱們可說好,這次回家,端午的時候一定要回來。”
季泠猛地抬頭,眼睛亮得近乎璀璨, “真的嗎, 表哥?”
楚寔點點頭,“端午之後, 天氣太炎熱了,你娘顧著你那弟弟,就顧不著你,也沒人給你打扇子, 屋子裡也沒有冰盆, 你會生痱子的,知道嗎?”
季泠點點頭。
楚寔道:“那下次我來接你時, 你可彆再摟著你娘不鬆手了。”
季泠又點點頭。
就這麼著,季泠變成了夏日三個月住在楚府,臘月正月住在楚府,一年裡倒有七個月住在了自己家,跟養女就不同了,倒像是個走親戚的孩子了。如此一來意外的收獲是,淑珍對季泠的敵意就小得多了,畢竟就是個打秋風的親戚。
楚寔隻要能夠,哪怕就是狂風暴雪也會到季家看一看季泠,隻是人生在世哪有事事由己的,他還有太多事情要做,因此等季泠八歲那年,他從江西趕回京城時,卻在季家的院子裡看到多了個男孩兒。
那男孩兒又瘦又黑,一臉凶樣,像一隻餓成了骨頭的狼,骨子裡的那狠勁兒一眼就能望穿。
“韓令,快把柴抱進廚房。”季泠脆生生的聲音在廚房裡響了起來,走到門邊看到楚寔時,神情明顯的愣了愣,然後走到楚寔跟前低頭叫了聲“表哥”。
楚寔的視線依舊還停在韓令身上,“阿泠,他是誰啊?”
季泠回頭看了看韓令道:“我和娘在街上撿回他的,他爹爹死了很可憐。”
楚寔蹲下0身體跟季泠麵對麵道:“阿泠可真善心。不過你爹娘的負擔已經很重了,這樣吧,讓那孩子跟我回楚府去,也能得到照顧。”
“不,我喜歡韓令。”
楚寔的心就像被冰凍之後,叫人用鐵錘砸了一般,既涼且痛,卻依舊扯了扯唇角道:“那你就不體諒你爹娘?何況你現在已經八歲了,男女七歲就要避席了。你將他留在家裡彆人要說閒話的。”
季泠搖搖頭,“表哥,韓令很能乾的,他能做很多活兒,我娘說他來了之後家裡輕鬆很多的,不差他一口飯。”
然則最重要的點兒,季泠卻避而不談。
楚寔卻也不跟季泠糾纏,“那你答應過表哥什麼?夏日裡要回府去的,你不是喜歡在涵一樓讀書麼?表哥去年已經讓侯先生把涵一樓那邊改建過了,添了一個竹塢專給你讀書用,如今已經修好了,你還沒去看過吧?”
季泠低著頭想了會兒,最後抬了起來,眼神雖然還有些怯怯,可嘴巴還是張開了,“表哥,我,我不想念書,我將來長大了就想做了小吃攤子,自己也能養家糊口的。”
“是麼?你喜歡做飯卻也不用去擺攤子呀,在家裡做飯給大家吃也是一樣的。表哥還等著你做飯給我吃呢。”楚寔道,“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吧,老太太也惦記著你呢。”
老太太這三個字就是殺手鐧,儘管季泠很不舍,可還是跟著楚寔回了楚府。
楚府就像是另一個天地一般,錦繡富貴,住在裡麵幾乎不食人間煙火,姑娘們每日裡就是串串門說說話,然後讀書、寫字、下棋、畫畫。
季泠的房間布置得倒不出眾,比起楚府正經的姑娘甚至還差了那麼一點兒,可是那些用具卻不能細看,細看之後能恨得人咬牙。
淑珍手裡正看著季泠屋子裡用來待客的茶杯,芙蓉菊石紋戧金細勾填漆攢犀小茶盤上擺著一隻五彩菊花紋杯,她拿起來在手中把玩,然後再看看季泠手中的那隻石榴花紋杯,兩者的畫風如出一轍,定然是套杯。
“泠姐姐的這杯子怕是套杯吧?”淑珍道。五彩杯或許對楚府來說還不算特彆珍貴的,但流傳至今能成套的卻十分罕見。季泠手中的確有一套,乃是十二月花卉套杯,花卉的筆觸細膩,填色典雅清麗,在五彩裡算是佳品,就更珍貴和稀罕了。
季泠卻是不好回答淑珍,若是點了頭,隻怕她心裡要恨毒了的。
好在此時淑珍的視線已經從茶杯轉到了擺在琴台上的琴上麵,那是“綠綺”,通體黝黑,翻著墨綠的光澤。淑珍卻也是行家,圍著那琴連聲嘖嘖,“大哥對泠姐姐可真好啊,尋常也不見你彈琴,卻將這樣好的琴送你,真是……”暴殄天物四字淑珍卻是沒說出來。
季泠覺得對付淑珍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說話,讓她自己說得沒趣了,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