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裡小路//
立春已經不少時日了,隨著氣溫回升,春雨卻遲遲還沒落下來。
村裡不少等不及的人家,已經開始挑水播種了。
各家各戶都沒有牲畜,挑水隻得人來,可累人的很,但不挑的話又能怎麼辦呢,難道眼睜睜地看著錯過農時?
再難都要播種下去,播種了就有希望,這才是農民們的普遍想法。
此時翠花男人李順正領著兩個兒子在地裡忙活著,他們家地少,勞動力算上卻有四個,不算少了,自然精耕細作得很,把僅有的幾畝地照料得很細致,就希望產量能稍微高一點。
今年也是,一家人早早就把地規整出來了,來來回回耙了好幾遍,底肥也已經施下去了,全是一擔一擔從山裡挖來的腐土,小麥種子更是翻來覆去篩選了好幾遍,就等著春雨下下來。
哪裡知道這雨遲遲不見下來,氣溫卻越來越高了,沒得辦法,隻能去河裡挑水先把種子種下去。
可是他們家的地離河很遠,來回一趟就得半個多時辰,這速度著實快不起來,還格外累人。
今天父子三人輪流用水桶一擔一擔地挑著水,一點點澆上水後,又把土鎮壓緊密,打好埂才算完成,累了個半天才把半塊地種好。
這時候翠花帶著陶罐過來給父子三人送午飯來了。
“今天大劉娘來我們家,帶著她家親戚來問我去北邊的小路,就咱當年走的那條。”翠花和自家男人孩子說著上午家裡發生的事。
“哦?就前兩天來的那個親戚?咋的想去北方,還不走大路。”李順奇怪道。
邊上的兩個兒子,一個十六歲的伯遠,另一個十四歲的仲遠,也豎起了耳朵。
昨天兄弟兩路過大劉家時可看到他們家那親戚了,難怪村裡人都議論紛紛,的確是難得見到的城裡體麵人。
其中一位是看著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女娘,好看得緊,利利落落的,見到他們還笑了下,比隔壁前山村尾巴翹到天上去的汪柳兒可好看得多。
隻是兄弟倆沒有敢上去搭話,得知今天人家去了自家家裡,可惜自己不在家,一時遺憾不已,不然說不定就能搭上話了。
於是現在隻一邊吃著雜糧餅,一邊期待地看著他們娘,好奇那女娘家為啥想去北方。
翠花沒有賣關子,直說道,“可不是嘛,我也覺得奇怪,你猜怎麼著,原來他們家在縣城得罪了人,不敢走縣城大路,所以才來找我們來問小路的。”
翠花男人點點頭,那就不奇怪了,瞬間門也和自己娘子當時一樣,也是想起自己家當年也是得罪人,所以不得不外逃避難。
不由得歎了口氣,“唉,所以咱們在這後山村待著也挺好的,至少不會隨便得罪了誰。”
翠花則明顯不同意,語氣帶著抱怨道,“好啥好呀,一共就這麼幾畝地,離河還遠,年年忙活得累死,還不夠吃飽飯的,一文錢都攢不下,兒子們都大了,媳婦都娶不到。”
聽到說找媳婦,伯遠不由得漲紅了臉,去年以來,爹娘可沒少為自己娶親的事情操心,可是找媒婆說了幾家都沒有回信,說來說去不過是嫌棄自家窮。
李順也不由得滿嘴苦澀,想當年他們家也是當地還算富裕的家庭,家裡良田十多畝,青磚瓦房修著,日子還算好過,養活幾個孩子不成問題,他自己小時候還上過幾年學,可見條件是不錯的。
可惜後來頻繁戰亂,加上他們家礙著彆人眼了,差點舉族男人被抓去當壯丁,不得不南逃。
南逃路上被流匪衝擊,慌亂之下與爹娘兄弟走散,錢財也儘失,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山口逃了進來,還跑到後山村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定下來。
可是一家人的生活就再也沒爬起來過了,日子一直過得很苦。
他們兩口子到沒啥,就是苦了兩個孩子,不僅沒機會上學,更是早早就要跟著乾活,到如今連媳婦都說不上。
“那能怎麼辦呢?沿河的良田沒我們家的份,隻能看這兩年能不能多開出幾畝荒地來,遠點就遠點,養一養,肥力上來後,好歹能多種多收一點,就是人累一點。”李順歎氣後說道。
翠花想到還要更累,不由得心疼自家男人和兩個兒子,如今都已經把人當牲畜用了,再累一點,吃的又跟不上的話,真的不知道哪天就會倒下,她是萬萬不想看到這一天的。
想了想,她便把上午在心底琢磨了好幾回的話說了出來,“我聽她家那親戚說,他們打聽到,如今北方安定下來了,新去的人還給分田分地呢,當家的,你說,我們回去怎麼樣?”
李順一聽到這話,不由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既驚訝於北方如今安定且分田地的消息,也驚訝於自家娘子竟然會有回去北方這樣的想法。
“回去?你忘了逃荒多難啊,我們當年可是曆經劫難,你忘了小妞兒是怎麼沒的?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他皺著眉說道。
聽到小妞兒,翠花浮動的心思又沉了下去,她除了伯遠和仲遠,下麵還有一個女兒的,當年才兩歲,在逃荒路上發熱後沒了的。
她自己的身子也一路上虧空得厲害,所以哪怕後麵再想生個女兒,卻一直沒懷上過了。
她囁嚅道,“不是你一直說想落葉歸根的嘛,這不是聽說北方如今安定下來了,想著回去算了,說不定還能和族人團聚呢,再說這雨一直沒下下來,要是一直這麼旱下去,如今播種能挑水,到時候分孽和灌漿哪裡還挑得過來,這一茬要是沒有收獲,我們可都得餓死啊。”
而一邊的伯遠和仲遠聽到回去北方這個想法,心思不由得活躍起來,能離開這個山溝子,對少年人而言吸引力非常大。
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想著離開了總不會比這裡還差吧,於是都期冀地看著自家爹,明確表示想離開。
一家四口,反而是李順舉棋不定,他是一家之主,心裡想的更多。
就說如今家裡那棟黃土屋,每一塊土坯都是當年夫妻倆親手摔打出來的,可沒少流汗費工夫,才建成這樣的三間門屋子,還帶那麼大的院子。
還有這幾畝地,當年開出來多難啊,如今難道就要舍下這些就這麼離開。
至於說沒見著雨,就棄地而逃,這對農民而言無疑是非常難以決斷的,向來逃荒的都是實在活不下去的,但凡有一絲活下去的可能,農民都不願意拋下自己的那幾畝薄田荒地的。
畢竟誰能保證離開後日子能更好過,在這信息不發達的古代,要做離開這樣的決定,城裡人還好,農民卻會覺得無異於一場豪賭
“再打聽打聽吧,北方是不是安定了,我們也不能輕信,要真是如他們所說的,既安定又能分田地的話,我們再做決定也是不遲。”李順說道。
說著放下手上冒著熱氣的陶罐,陶罐裡自然放的不是肉湯之類的好東西了,隻有一罐子的熱水。
家裡是沒有多的吃的,為了能讓高強度勞動的自家男人和兩個兒子稍微吃得飽一點,翠花每天可謂是動足了腦筋,儘自己所能找到各色野菜揉進雜糧中,做成雜糧餅,又能稍微多點量。
更是每天都會給他們帶一罐子熱水,喝下去既能飽腹感更強,又能暖和暖和身子。
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她再努力,這種農忙時節,都隻敢吃到個八分飽,平常不忙的時候更是隻敢吃個五分飽。
要餐餐往飽了吃,一年的收獲交了稅後可就隻夠吃半年的,剩下的半年都要絕糧了,所以不得不儘力攢著劃算著。
李順放下陶罐,沿著田埂向外走去,嘴裡說道,“剛聽銅鑼聲,是田貨郎來了,我去看看,順便打聽下外麵的消息。”
“行,你先去吧,我待會兒也去,把家裡的雞蛋都拿上,再去換點鹽去,家裡的鹽快沒了。”翠花說完督促兩個兒子趕緊吃,吃完了她要收拾東西回去。
這邊韓采薇打聽完路的消息後回到家,王姨娘指揮韓大弟已經把明麵上的二三十斤麵粉都發上了,隻等發酵好後全部做成餅和饅頭。
大劉家這個小院子沒有水井,水是從隔壁打來的,直接打了滿滿一缸,韓采薇進來,韓大弟剛好還正在挑水,見她回來,急忙問道,“姐姐,怎麼樣,有沒有小路?那家人知道不?”
“進屋說。”說著兩人去了正屋。
王姨娘正在納鞋底,姐弟兩走路多特彆費鞋,加上腳又在長,這不立馬又要沒鞋子可穿了,瞅著空就趕緊納上幾針,而閻二正在內屋躺著,聽到動靜也是跳下床,就看打聽得如何。
他還想著趕緊出發,然後去趕上張家人呢,就怕去晚了人家已經渡河過去了,那到時候分到哪裡就不好說了,要找人可就難找了,因此哪怕人躺在這裡,心裡卻是焦急不已。
見三人都焦急地看著自己,韓采薇灌了口晾好的白開水,趕緊說道,“有路,就是要比走大路遠不少,而且就是不好走,得爬山,要從馬鞍山裡麵穿行,就沿著我們過來的相反方向,花五六天翻過兩個山頭,然後在一處山坳處有一道口子,順著那口子下去,走一截就能回到城外的大道上去,再沿著大路走個十來天,就能到那去北邊的渡口了。”
聽到這話,幾人都不由得皺眉,那這前後至少得花半個月啊,路不好走,還得爬山,這對他們既有孕婦又有傷號的,顯然不是很友好,說不定還要走更久。
還是韓采薇給大家打氣道,“當年那翠花夫妻,帶著兩個小孩子,沒什麼吃的都走過來了,我們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我們雖然有個孕婦,以及閻二哥如今身體還沒太好利索,但好歹我們乾糧還有不少,另外我和大弟都還有力氣,我們儘快出發,哪怕走得再慢,一個月總能到吧,那時候咱娘也才孕七個月,還不算進入孕晚期,應該還行。”
聽到這話,王姨娘才總算有信心一些了,可閻二還是皺著眉。
韓采薇知道他是擔心趕不上張家人,這她也沒辦法,彆說另外三家人有驢車和牛車,走小路本來就更遠又更慢,哪怕沒有她娘這個孕婦,閻二自己如今身上還傷著,也走不快。
隻得安慰道,“他們過去渡口了,確定了分到哪裡,應該會想到給你留信的,彆擔心。”
閻二點點頭,按照他對幾家的交代,還真有這可能,這才稍微放心了一點。
四人便說定,明天再準備一下,找村裡人再多買點糧食和物品,燒好水,後天一早便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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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收購物資//
且說韓采薇回來路上聽到銅鑼聲,好奇地問了大劉娘,說是來村裡賣東西的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