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色稍暗,秦譽一直護送著盧瑥安回盧府。
行至半路,秋實讓軟轎停下,把轎簾打開。
秦譽還以為盧瑥安出什麼事了,舉手讓車隊停下,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此時軟趴趴的盧瑥安還歪在軟轎裡,眼底青黑,唇色發白,瘦弱的胸膛看起來連起伏都沒有,平靜得就像一具屍體一般。
而秋實,對他們家少爺也像是將死之人一般。
轎子一停下,秋實竟然先去伸手探了探盧瑥安的鼻息,探完,見秋實一臉惶恐,又見他攤開手掌,把掌心懸在盧瑥安那微微張開的唇外麵,這才神色稍緩,然後,秋實又去探盧瑥安的手腕。
完了,秋實長籲一口氣,重新蓋上轎簾,請隊伍繼續前進。
秦譽策馬過去,輕輕皺眉,低頭問道:“你竟怕你家少爺在睡夢之中——?”
秋實也沒瞞著,為了不吵醒盧瑥安,他壓低嗓音說道:“秦大人您知道嗎?王師爺家的兒子,在五日前,就去了。他和我家少爺差不多,吸過不少麻粉,最近禁麻了,才開始戒掉。”
秦譽挑眉,問道:“你的意思,是戒了會死?可是海城和京城也禁麻,並沒有出現你說的情況。”
秋實道:“戒了不是會死,就是,嗯,總之戒的時候太痛苦了,和我家少爺一樣,整天不想吃東西,吃了還要吐,上吐下瀉的,全身都痛,忽冷忽熱,可難受了,整晚睡不著。不過他比我家少爺難伺候多了,據說他又哭又鬨的,力大如熊亂揍人,整整五天不吃不睡,還鬨自殺,把大夥兒都折騰壞了。有一天他好不容易累得睡著,大夥兒放鬆了警惕,結果一起來,就發現他自個兒咬舌了。夫人很怕這個,命令我們時時刻刻都要看著。”
“麻粉害人,戒斷難受,我知道,”秦譽抿了抿唇,夜色之下,他整張臉都隱在陰影裡,看不真切:“可你們少爺不哭不鬨容易伺候?我聽表叔說,你們少爺戒斷時也好幾次求表嬸買麻粉,也鬨自殺,最後被表叔勸下來了。”
秋實想了想,回道:“是的,戒斷的前幾天也得很厲害,到後來,第五天的時候,少爺知道這樣不行,那天姓言的派人來送麻粉,卻被少爺拒絕!他還讓我們把人綁去衙門了,之後少爺不哭不鬨的,明明還是很難受,都忍住了。”
秦譽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重複道:“那天把送麻粉的人綁來,就容易伺候了。”
“秦大人你好像誤會了什麼,”秋實皺了皺眉,說道:“我們輪流看著少爺呢,少爺是絕對沒有再吸的。”
秦譽不和他爭吵這點,他直接下馬,問秋實道:“你們少爺對麻粉藏匿的地方和方法,都知之甚詳,但他隻說和那姓言的交好,便知道那些,更詳細的卻隱瞞不說。秋實,你如實相告,從頭說起,你們少爺第一次吸食麻粉,是怎麼被誘導的。說了有利於我們找到罪魁禍首。如果我們有了線索,你們少爺也不用拖著病體,隨我們東奔西走,終日勞累。”
秋實看了看轎子裡仍然熟睡的盧瑥安,又看了看秦譽,似乎下不了決心。
秦譽又道:“隻有你能幫我,你們少爺從前一心考科舉,怎會與那皇商交好?所有商賈的店鋪,我們都查過,什麼也找不出來。詢問其他受麻粉所害的人,矛頭都指向你家少爺,都說是你家少爺引薦的人,麻粉也是從你家少爺處買的。因此,表叔才說,自作孽,不可活,於是他從來不去探望你家少爺,你也知道,表叔甚至說過,想把你家少爺趕出家門。”
秋實立即反駁道:“我們少爺是無辜的!都是那姓言的錯!”
秦譽追問:“你得如實告訴我。”
秋實又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盧瑥安,終於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那姓言的,和我們少爺在詩會上相識,此後逢年過節,都給我們少爺寫詩送禮,甚至說過要娶他的話來,於是少爺很信任他——”
秦譽淩厲的眉峰挑了挑,道:“私事沒興趣聽,你也不必告訴我這些,隻需告訴我,他是怎麼吸`上麻粉的。”
秋實的臉頰鼓了鼓,回道:“還沒說完呢!因為這樣,少爺才這麼相信他,有一天,少爺說寫不出詩了,生怕自己江郎才儘,於是很苦惱。但過了幾天,少爺就捧了麻粉回來,放在錫紙燒了吸,然後很高興地告訴我,這是學士煙,是那個姓言的給的,吸了以後如有神助,能文思泉湧。”
秦譽皺眉道:“誤心損友,這就騙倒了?”
秋實點頭:“少爺沒吸過,不知道麻粉的毒性啊?才隻試過一次,之後少爺就樂意天天吸,天天寫文章,又把學士煙推廣分享出去了,還給他們引薦賣麻粉的鋪子。直到有一天,少爺發現一天不吸,人好像就快要死了,後來半天不吸都不行,量越來越多,價格也越來越貴,把銀子掏空都買不起了。再後來,少爺在彆人送夫人的禮物裡,也發現了學士煙。”
秦譽一驚,問道:“連表嬸也吸了?”
秋實回道:“這倒沒有,夫人正要吸,少爺就用書把那學士煙蓋住了,阻止了夫人。”
“你們少爺那時候就發現麻`煙有毒了?”
秋實搖頭:“不是,那會兒少爺還怪責夫人呢,說夫人又不用寫文章,吸學士煙乾什麼?夫人回答說,是閨中好友推薦給她的,這東西,叫美容煙,吸了會變美,變瘦,皮膚會變白,還能減掉贅肉。一問之下,少爺才知道,那姓言的,把麻粉推薦給另外一家的胖姑娘,讓這個胖姑娘當活招牌,引得夫人們也跟著吸。後來的事大人都知道了。”
“你家少爺,有沒有跟過那姓言的,取過倉庫之類的地方?和外國船交接過?”
秋實搖頭,說道:“有時候有,姓言的帶我家少爺到船上去,去見識外國的什麼新鮮玩意兒。”
“這麼說,你們給的翻譯上所描述的東西,是真的嗎?你們少爺真的會外文?”
秋實點頭:“少爺的確是會啊。”少爺他說會的嘛。
秦譽一再追問,把人名、地點、特征等統統問個明白。
傍晚時分,一行人平安無事,回到盧府去。轎子一停,盧瑥安悠悠轉醒。
秋實連忙過來扶起他,盧瑥安軟軟地挨著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進去。
這軟得,宛如弱柳扶風,就算孔武有力的秋實架住了他,秦譽依然用目光追隨著,擔心盧瑥安隨時會軟倒摔下來。
當盧瑥安走到門檻處,腳忘了抬高,讓門檻給絆了,身體前傾,眼看就要倒下去!
秦譽跟在後頭,連忙伸手,抓住了盧瑥安背上的衣服,讓盧瑥安穩住。可他卻又好像碰到燙手的火炭似的,驟然縮手,接著就開始全神戒備起來。
不行。
不可以近身。
他的表弟盧瑥安,在戒斷後期不哭不鬨,確實有些可疑。
隻要有一絲一毫的風險,他都得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