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0 第八十五片龍鱗(四)(1 / 2)

荒海有龍女 哀藍 10148 字 8個月前

第八十五片龍鱗(二)

真要說起來,摘星已經不記得初心萌動時的羞與愛戀時的甜,在她最後的記憶中,已經隻剩下那鋪天蓋地的指責與厭惡,還有人人得而誅之的罵名,以及刺骨冰冷的寒潭,穿入琵琶骨的鎖鏈,日日夜夜經受烈焰焚燒的五臟六腑,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似乎隻要她還喘著一口氣,她就是臭名遠揚的魔女,天生魔胎,便注定不得善終。

她被囚於無業宗寒潭下時,曾無數次地想過,若是一切能夠回到最初,她寧可與父母死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也不願被師父帶去無業宗,說是要洗去她身上罪孽因果——可她從出生以來,又害過誰?是誰殺了她的爹娘,卻要推到她頭上?

無業宗遠沒有看起來光風霽月,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便有勾心鬥角,她在門派中舉步維艱,人人嫉妒她是道慈真人的弟子,又忌憚她是魔胎,宗主及幾位長老更是將她視為心腹大患,唯恐哪日她學成,使這一身本事為禍人間,造下殺孽。

他們總是這樣說。

“你是魔胎!你是命中注定的大魔頭!”

“你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世上!”

“你活著就是一種錯誤!”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直到有一日,她真的墮落成魔,這群正道人士才拍掌道:“我說什麼來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終究是墮入魔道了!”

“就算再怎麼教導她也終將步入歧途,倒不如最開始便將她殺了!也好過如今!”

“魔女受死!”

但是想想,又是誰逼她入魔?

她也曾想做一個簡簡單單的修士,每日隻要按照師父教導的修行便好,可這世上似乎沒有人願意相信她不會墮落,他們時時刻刻緊盯著她,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要歸咎到她頭上,無論宗中發生什麼壞事,隻要往她頭上推,那麼所有人就會站在一起指責她。從小到大,她不知道背了多少黑鍋,而當她解釋的時候,從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隻有師父待她好。

那時她不懂,以為這好,永遠不會改變,可惜後來她才明白,他待誰都是一樣的,在他心中,她與路邊的花花草草沒什麼區彆,因為她不過是個魔胎,不過是他慈悲心發作時領回來的小可憐,給她吃給她穿,她便應該感恩戴德,怎麼還敢渴求庇護?那樣的好,脆弱單薄的像是初冬水麵上結的一層薄冰,看似美麗無比,輕輕用手指一碰,便會迅速碎裂開來,融於水中,無跡可尋。

他親自穿了她的琵琶骨,廢了她一身修為,將滿頭白發滄桑如老嫗的她囚於寒潭之下,日日夜夜,她沒有一刻不在恨!

那份朦朧的愛意,甚至沒有來得及發芽結果,便已經被徹底扼殺掉了,也許那根本就不是愛,如果當初,在舉步維艱的無業宗,也有另外一個人待她好,無論是男是女,她都會愛上對方,那不是愛,那隻是一個可憐蟲,在搖尾乞憐。

愛是懦弱的、無能的象征!

小肥啾們眼見平日裡宛如皮皮蝦的師姐身上迸發出驚人的氣勢,一個個嚇得羽毛炸起,啾啾啾個不停。

摘星慢慢扭過頭,看向窗台上的一排小肥啾,它們真的很肥,都不知道翅膀能不能帶得動它們起飛,小肥啾們抱成團瑟瑟發抖,喊她師姐。

師姐?

無業宗乃是名門正派翹楚,向來厭惡邪祟,是絕不可能收精怪入門下的,妖修在這些正道人士眼中,天生低人一等,情緒激動的摘星這才發現,這裡並不是無業宗,自己所住的也不是無業宗的地方,她耳邊甚至聽到了海浪撲打礁石的聲音,等她走到門口,就發現四麵八方都跑來一堆動物,個個靈性十足,張嘴都叫師姐。

摘星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她何時成了這麼多精怪的師姐?

“島主都起了,師姐還沒起,師姐羞羞臉!”

一隻小金絲猴倒掛在樹上,相當人性化地衝摘星做鬼臉。

島主?

摘星思及剛才小肥啾所說的師父,正要開口,卻見那隻小金絲猴突然抓著樹枝晃悠兩下,整隻猴兒都朝她撲過來!

她下意識想要防禦,可那小猴兒靈活得很,且毫無攻擊之意,摘星身體僵硬,小猴兒掛在她身上:“師姐生辰快樂!”

一時間,唧唧嘰嘰汪汪咩咩聲不絕於耳,偏偏摘星發現自己居然都聽得懂……這可真是太神奇了,它們口吐人言也就算了,怎麼叫起來自己也能聽懂?

隨後,她走過自己的屋子,來到海邊沙灘。

沙灘上豎著一個巨大的傘,那傘看起來太大了,怪模怪樣,摘星覺得應該是傘吧?傘下還擺放著兩張躺椅,躺椅中間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食物,一個穿著極為清涼,露出雪白柔嫩四肢的少女正躺在上麵,那家夥,穿了跟沒穿一樣,摘星做魔女時也曾穿過布料少的衣服,可也頂多露個腿跟肩,哪有這種,除了重點部位幾乎露在外頭的!

可是見了這人,她心中卻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想要親近之感。

玲瓏臉上還戴著墨鏡,反正這是她的地盤,她想乾嘛就乾嘛,島上就倆活人,她就是想裸奔也沒人管得著啊。

小徒弟今天的氣息很不一樣呢。

摘星規規矩矩走到玲瓏身邊,有些忐忑地望著她,心中還在不敢置信,這位就是自己的師父?她對著鏡子照過,還是曾經那張臉,島上的精怪也說,她是被師父抱回來的,聽說她生在一個小村落中,出生後父母雙亡,因此一直在島上長大,這座島名叫歸墟,精怪們幾乎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摘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臨死前的心願成了真,她想要回到那個晚上,和父母一起死去,再也不要遇到道慈,再也不要去無業宗。

“睡醒啦?吃點兒東西吧?”

摘星老老實實在躺椅上坐下,“……師父?”

這一聲叫得略顯忐忑,玲瓏嗯了一聲,摘下大的幾乎遮住她整張臉的墨鏡,摘星才發現師父看起來就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名叫大聖的小金絲猴說了,師父跟她已經在這島上住了二十年,二十年前,師父就是這個樣子的。

能將她這個魔胎從魔宗與無業宗兩方人手中帶走,想必師父也不是普通人,難道是神仙嗎?

“不是神仙。”

發覺自己的想法被人得知,摘星嚇了一跳,她本應戒備的,可不知為何,看到玲瓏便覺得親近,雖然沒有了這二十年來與她一起生活的記憶,可身體、情感騙不了人,此時此刻,摘星甚至想要撲進她懷裡哭泣。

是她搶了另一個自己的人生?還是說,從前種種,才是一場夢?

“過來。”

她乖巧地湊過去,被玲瓏一巴掌拍在腦門上,霎時間一陣清涼刺入腦海,被遺忘的二十年記憶如潮水般洶湧浮現,過了好一會兒,摘星才扁著嘴:“師父!”

說著就撲進了玲瓏懷裡,在師父胸口一頓蹭,蹭的玲瓏想把她給踹飛。

她拎著摘星的衣領把她丟回隔壁躺椅上:“彆這麼黏糊,小心我把你丟海裡去。”

此時此刻再看大海,摘星也充滿了依戀。

她的人生,從幼時開始便沒有什麼快樂的記憶,她怕丟了道慈的臉,因此拚命修煉,可宗中總有人針對她,她又不能和道慈說,他往往一閉關便是十幾二十年,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頭,又有誰會認真教她呢?旁人生怕她學會了修煉法門便殺人,刻意糊弄,因此二十歲那年,在宗門大比上,摘星丟臉萬分。

她被剛入門不久的練氣弟子摁在地上爆錘,對於宗門大比“點到為止”這條規矩,似乎在她這個魔胎身上並不適用。她因為魔胎的身份百般自卑,生怕被趕出無業宗,愈發謹慎小心唯唯諾諾,可從來不曾得到絲毫善意,有的隻是無儘的冷漠與懷疑,還有不知從何而起的惡意。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討厭自己的人原來那麼多,道慈在無業宗地位崇高,想要成為他弟子的人不計其數,可那麼多驚才絕豔的天才都不能做到之事,卻叫她這麼個魔胎撿了漏,焉能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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