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來, 我敬各位一杯!”謝安自己為自己召開了一個小型的歡迎會,把家眷也叫了過來,夫人還親自出麵,笑吟吟地給一眾小輩斟酒。
“敬謝大人一杯!”馮千鈞舉杯。
肖山與項述意思了下,陳星則麵無表情, 說:“謝師兄, 你還當真是不死心啊。”
陳星本以為謝安隻是興趣愛好使然, 沒想到他對成為一名驅魔師的願望,竟是如此的強烈,到得最後哪怕攛掇皇帝橫著豎著硬塞, 死活也要把自己給塞進驅魔司裡。
“這是老爺窖藏最好的酒, 就是酒性烈, 大夥兒慢點喝。”謝安的夫人乃是名士劉惔之妹, 同樣出身江南名門, 笑道,“自從你們來後, 老爺便終日念叨著, 怎麼能幫上陳大人的忙。”
“以後屠龍時, ”謝安又道, “可就不能不帶上我了。”
陳星一手扶額,項述答道:“自己顧好小命罷。”
謝安說:“那是一定的,小師弟, 這些日子裡,我修煉了諸多功法, 隻待萬法複生,一定能派上用場……好了,夫人,你先休息罷,我們談會兒工作。”
劉氏笑著回去,陳星看著謝安,忽覺好笑,都已到這歲數上了,官居極品,竟還不忘少年時的一顆初心。仔細想來,反而是自己看不開了。
“好吧,”陳星舉杯,說,“歡迎謝師兄,以後也就仰仗謝師兄多照顧了。”
“這才對嘛。”謝安拍案道,又與眾人飲酒,席間不禁聊起屍亥、神州、心燈、不動如山之事,又談及三百年前的那樁大案。謝安好不容易成了驅魔師,如今這些傳說中的逸聞,也不再是事不關己,變得已近在咫尺,暢談起來,反而更加熱烈,仿佛再過數月,便能萬法複生,大夥兒一起走上康莊大道了。
這算是驅魔司的重建麼?陳星想到自己在兩年後便將撒手,席間諸人裡,待得自己死後,項述也許是不會再待在驅魔司,多半要回北方當大單於,而把新的驅魔司定在南方,屆時交給謝安,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謝安顯然對所謂的“幻世”十分好奇,問了不少問題,又道:“那麼陰陽鑒裡的,是不是就是幻世?”
陳星便解釋道:“認真說來,‘幻世’它不是一個獨立的世界,不是你們所理解的那般。所謂‘幻世’,是對‘現世’而言,凡人所看見的神州世界表象,乃是現世。而驅魔師所看見的,在現世之下,有天地脈,有靈氣,有妖也有魔,便叫‘幻世’。表裡山河,現世為表,幻世為裡,是這意思。”
謝安說:“所以我總算一窺幻世景象了。”
陳星啼笑皆非道:“也……可以這麼說罷。但是驅魔師無法像你們想象的那樣長生不老、永生不死、飛天遁地無所不能,驅魔師們也有自己的規則,隻怕你以後會失望的。”
謝安道:“我懂,懂!長生不死嘛,師兄從來就沒有這個念頭,至於法術,正如習武世家,教導子弟時,第一條就是不可對身無武藝者胡亂動手,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陳星誠懇道:“那也不見得,有人總仗著自己武功天下第一,常常揚言要打死我呢。”
項述:“……”
肖山喝了點酒,話也多了起來,不悅道:“誰要打死你?!”
陳星擺擺手,示意開個玩笑,又朝謝安道:“肖山平時我總照顧不過來,也麻煩師兄費心了。”
“肖山是好孩子,”謝安樂嗬嗬地說,“待得出去收妖時,他照顧我還差不多。”
項述聽到這話時,又微微皺眉,馮千鈞亦聽出了隱約的不祥之意,笑道:“怎這麼說?”
陳星意識到了,趕緊彆過話頭,肖山又問:“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是呐。”謝安今日得償夙願,當真無話不談,於是說起了曾經上華山去,拜訪百裡倫與小時候的陳星的事,說道,“我第一次見小師弟時,他也恰好是你這年紀。”
陳星想起在山中時日,當真恍如隔世,七歲到十六歲,猶如一眨眼便過了,而十六到十八的這兩年裡,卻仿佛經曆了波瀾壯闊的一生。
說起華山,謝安所知寥寥,陳星倒有不少趣事,但他印象裡所謂趣事,無非就是跟著師父學醫讀驅魔司的遺卷、給熊縫針看病、給鳥兒接斷掉的骨頭、在山後撈魚等無聊瑣事,百裡倫更少言寡語,小時候的陳星,隻得自己找樂子生活。
說是山中避世,對於一個半大小孩來說,本質卻透露著幾分寂寞之意,所以陳星很能理解肖山,想來肖山的童年與他也差不多。然而說來說去,陳星忽覺這些事對於他們來說,似乎很乏味無趣,唯獨項述認真聽著。
於是陳星打住話頭,說:“酒量不勝,又有點囉嗦了,大家彆見怪。”
謝安於是擺手,眾人複又飲酒,項述朝陳星問道:“你生辰是哪天?”
“啊?”陳星笑道,“怎麼忽然問起這來了?八月十七。”
眾人一時都有點驚訝,項述不悅道:“昨天?怎麼不說?”
陳星自嘲道:“原本也不過,自己都忘了。你呢?”
項述沉默片刻,避開陳星好奇的眼神,隨口道:“二月。”
“喲,”馮千鈞於是說,“那不就是咱們剛認識那會兒麼?”
項述:“二月初一,與你還不認識。”
“二月初一啊。”陳星驀然想起,不就正是在襄陽牢中,找到項述的那天麼?!
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既然陳星開了個頭,謝安便說起小時候的事,然而那點事眾人也早聽過了,不過是少年時便在書上讀過、民間傳說中聽過,憧憬仙山俠客之事。說過之後,聊到肖山,陳星又問:“你生辰是哪天,還記得麼?”
肖山也不知道自己生辰,被蒼狼帶到卡羅刹那時還太小了,隻得攤手。馮千鈞又問:“小時候在卡羅刹,一定很無聊罷。”
肖山說:“不無聊,陸影帶我,在山上玩,玩一個整天。”
項述又看了眼陳星,陳星笑道:“那你可比我好多了,師父身體不好,可是天天在家待著。”
肖山說了些卡羅刹的事,又說:“在卡羅刹也有地脈,發光,在山洞裡,一個山洞。”
陳星想了想,說道:“屍亥應該不會躲到卡羅刹去吧?”
“哈拉和林也有麼?”項述忽然問,“你知不知道?”
肖山茫然搖頭,不多時,眾人便過了這話題。又輪到馮千鈞,馮千鈞說了些小時候的事,包括與兄長相處的日子,以及拜了一位浪人為師,習練刀法的過往,末了,眾人念及馮千鎰,俱唏噓不勝。
謝安與馮千鎰也是舊識,不禁道:“未料千鎰,竟是落到如此境地。”
“所以吧,”馮千鈞歎了口氣,說,“我得為大哥報仇,報過仇後,才算了結了這樁事,才能與青兒好好地成婚。”
“世間之事,”謝安忍不住道,“不等人呐,千鈞,我看著你兄弟二人長大,該做的事,就放手去做吧,隻念眼前,莫看將來。”
陳星聽到這話時,不禁心中一動,想到自己,又想到項述,望向他時,那眼中忽有了幾分落寞。
項述避開陳星目光,飲過酒,輪到他時,卻起身道:“我先走了。”
項述將殘酒飲儘,不發一言起身,眾人噓了數聲,陳星無奈搖頭,知道項述這人,是不想說太多過去的,他的過去,如今已隨著離開敕勒川,仿佛被遺忘了,隻有唯一的當事人陳星自己,依舊記得。
謝安示意陳星去看看,陳星又吃了點,這才起身,說:“我也睡去了,你們繼續喝。”
酒筵將散未散,陳星迎著秋夜朗辰清風,一身星光灑滿庭院,本想回房,卻不由自主地走到項述所住的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