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和鳴(2 / 2)

定海浮生錄 非天夜翔 9708 字 10個月前

“護法,你睡了麼?”陳星說。

不聽房中項述作答,陳星輕輕推開半掩的院門進去,隻見房中敞著門,項述隻著過膝襯褲,穿著皮屐,上身赤|裸,站在燈光下的案前,現出一身白皙瘦削的肌肉,肩背輪廓線條極其完美。當真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項述:“你走錯房了。”

陳星說:“沒走錯,過來看看你。”

案上攤著一張神州山水地圖,側旁放著項述手摹的三張紙,紙上壓著在秋社節時,於集市上買來的那串貝殼手鏈,陳星一進來,項述便將手鏈收走,但陳星已看見了,隻是沒說。

“你自己還不是,”陳星笑道。“說我?衣服穿上,彆著涼了。”

酒喝到一半,回來看地圖,想必依舊是為了找定海珠。

項述眉頭微皺,低聲道:“不礙事,剛喝了酒,散下酒熱,我在想地脈的問題,以及那個所謂的‘萬靈陣’。你確定當真聽見了?”

司馬瑋與陳星那場交談,並無第三人在場,但每一句話陳星幾乎都記得,於是說道:“我確信無誤。”

“你過來看看。”項述抬眼一瞥陳星,說道。

陳星走到他身旁,項述打著赤膊,一身肌膚因飲過烈酒後灼熱無比,脖頸更帶著微紅,稍稍靠近時,那雄性的氣息充滿了侵略意味,猶如將陳星納入了他的氣場之中,不由得讓他臉紅心跳,呼吸一窒。

“從卡羅刹開始,”項述修長的食指蘸了少許朱砂,在地圖上最北方的位置稍稍一抹,說道,“這是我從肖山的話裡想到的。”

“地脈的節點嗎?”陳星也發現了,但半裸美男站在身邊,總是不免讓他分神,尤其最近他不知為何,越來越發現項述的魅力,簡直茶飯不思,越看越覺喜歡,越看越心跳加速。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項述恰好也轉頭朝他看來,彼此挨得甚近,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交錯,項述的呼吸裡帶著一股美酒中的花香,陳星的心臟於是又狂跳起來。

項述亦不自然地轉頭,卻沒有與陳星拉開距離,隻保持著原本的動作,說道:“對。再看哈拉和林,如果也有地脈的話……我決定寫一封信,讓謝安送去給石沫坤,請他幫咱們調查下哈拉和林的地底。”

“所以呢?”陳星看見項述沾著朱砂的手指,點了兩個地方。

“建康與會稽一帶,”項述標記了第三個地點,“江南。”

“嗯……”陳星側頭端詳,說,“三個了。你倒是讀了不少古籍,對地脈知道得這麼清楚。”

“這是我娘生前家學,”項述又道,“沒什麼奇怪的。再看魃出現過的幾個地方,下一個是敕勒川。”

長城外的北地,已有三個點了。

“接著是長安,”項述在關中地區以朱砂標記,“以及南方的襄陽,隆中山連著襄陽一帶。”

“也是咱們最早遇見魃的所在。”陳星對此印象十分深刻。

“像什麼?”項述說,“看出來了沒有?”

陳星看著地圖上的六個點,想起司馬瑋所言,神州大地的七處萬靈陣……還少一個,說:“你覺得這些點,都在地脈上?第七個呢?”

項述最後在洛陽點出了第七個點,問:“現在呢?”

陳星看了一會兒,項述把這些點從北到南連了起來,變成卡羅刹、哈拉和林、陰山敕勒川一條轉折的線,再連到洛陽後,中原大地則呈現出一個方形。

長安、襄陽、建康、洛陽的中原四城,成為勺身。

北方三個地點,成了勺柄。

“北鬥七星!”陳星驚訝道。

項述說:“天權星,就在洛陽,根據我的猜測,這七個地方,都需要充沛的怨氣,才能一並發動萬靈陣。屍亥在襄陽、卡羅刹、哈拉和林與敕勒川、長安的計劃,原本已經成功了,隻是受咱們的阻礙,才被奪走了法寶。而溫哲與他的那條龍……”

陳星喃喃道:“則是為建康搜集怨氣。”

項述點了點頭,說:“接下來,就是洛陽了,不過法寶在咱們手裡,屍亥缺了法器,一時半會兒,以神州大地當作陣法的邪術,應當無從施展才是。”

陳星最開始時,一直以為所謂“萬靈陣”應是七處陣法,卻始終沒有找到實際上的布陣,但這麼看來,也許沒有陣,或者神州大地上這個沿著地脈走向的北鬥七星排布,就是陣本身。

也即是說,屍亥原本將利用魃王們,分散到這些地點,待得苻堅揮軍南下,則在最後一場規模浩大的獻祭之中,一舉複活魔神蚩尤。

“明天我去南屏山。”項述說,“夜深了,回去歇著罷。”

陳星“嗯”了聲,隻見項述扣指一彈,勁風所至,燈火熄滅。

原本陳星是想借著酒意,來找項述聊聊,沒想到項述除了驅魔司中之事,也沒話與他說,陳星當即體會到了項述那句“你腦子裡就沒彆的了嗎?”又見項述明顯沒有留他的意思,隻得出了房門,卻見他拿了羌笛出來,坐在院內一張矮榻上,抬腳踩著井沿,試了試音。

“你要吹羌笛嗎?”陳星於是問。

項述抬眼漫不經心一瞥陳星,皺眉道:“還不回去?”

陳星隻得轉身離開,剛走出幾步,卻聽見背後響起了那首熟悉的“浮生曲”,較之在哈拉和林所吹奏的,卻又柔和了許多,少了鏗鏘壯烈之意。

陳星背對項述,聽著秋風裡傳來的曲聲,停下腳步,回頭一瞥,隻見項述赤|裸半身,肌膚上被鍍上了朗月銀輝,一襲白褲如雪般,鬢角垂著青絛,閉著雙眼,神情專注,將起未起,當真如玉琢一般。

曲聲一起,謝府內淙淙流水、巍巍石山、浩浩秋竹,一瞬間仿佛都有了生命。在這明月朗照大地的夜裡,陳星不知為何,似乎聽出了曾經在哈拉和林時,沒有聽懂的曲中之意。

起音時,那孤寂的一段,竟是讓陳星仿佛看見了襄陽,二人初識的那天,項述在浮生曲中寄托了什麼回憶嗎?緊接著曲聲裡又帶著萬國千鐘,盛世長安的風貌,再接下來,調裡竟是隱隱有著幾縷敕勒川下草原的孤曠之音。

是他多心了,還是項述確實借羌笛在回憶?

陳星回到房前,取下房中的古琴,撥弄了幾下弦,和上了項述的羌笛浮生曲。

兩人的臥室雖遙遙相隔,曲聲卻清晰可聞,彼此應和,陳星這邊琴聲起,項述那邊則明顯地一頓,似乎被突如其來的琴聲打亂了心緒。

但不到數息,項述便調整回來了,陳星輕奏古琴,項述的羌笛聲接了過去,及至到得琴聲與羌笛同時一轉,仿佛心有靈犀般,轉向江南一地的柔調。陳星聽出來了,並非自己胡亂猜測,項述確實在以羌笛訴說著什麼。

而他還未聽出浮生曲裡更深的意味時,項述羌笛已收,謝府上於是重歸於寂。

陳星怔怔坐著,不斷回憶笛聲裡的過往,就像浮生大夢一般光影陸離,隻隱隱約約,投出少許光來,那情景卻說不真切。待得又過良久,再不聞笛聲,陳星撫摸琴弦,撥了一下。

“咚”一聲輕響。

項述收羌笛後正想起身,聽見這琴音,複又坐了下來,仰望那秋夜晴空,月暈帶著淡淡的光芒。

陳星又輕輕撥了下,發出幾許顫音,繼而低頭看琴,行雲流水地彈將起來。那曲子乃是晉人嵇康所作“廣陵散”的一部分,相傳嵇康被司馬家賜死,臨刑之前奏廣陵散,而後從容赴死,那曲中洋洋灑灑,不問餘生,唯獨寄情天地。

項述聽了一會兒,起身推開門,走向東廂,站在月色下,透過長廊隻見陳星神情悠然,嘴角帶著笑,仿佛大家都睡了,唯獨他在自娛自樂一般,那廣陵散中更帶著幾許少年生機,一掃嵇康本意。

陳星小時候在家中學了琴藝,卻很少撫琴,父親更說過“音律會出賣一個人的內心”。現在想來,總算明白了那話中之意。

最後,項述敞著院門與房門,歎了口氣,回到房中躺下,食中二指上,掛著那串紅繩,舉在麵前看了一會兒,直到琴聲漸歇,不遠處傳來關門聲,項述便隨手一甩,那手鏈落在案上,發出一聲輕響。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