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後, 阿房宮中。
長安撤下來的軍隊、將領已吵翻了天,京城驟逢異變, 皇帝落於人手, 王子夜挾持了苻堅與清河公主, 此事之駭然, 簡直聞所未聞。
苻融、慕容垂、姚萇、苻堅之子苻丕在阿房宮正殿內激烈爭吵, 從長安撤下來的兵馬已在阿房宮外紮營。苻堅所立太子為堂兄的長子, 此時未在長安, 事發突然,諸將甚至群龍無首, 一時不知該聽誰的。
“拓跋焱呢?!”慕容垂大怒,“禁軍統領,事發之時竟是置若罔聞,連陛下都被抓了!必須斬首謝罪!”
苻丕道:“是陛下令他率軍平亂, 哪能知道是名妖人?我就說漢人沒一個好東西!”
一眾漢臣站在殿中, 場麵混亂至極。苻堅向來親信王子夜,孰料這次竟是王子夜動手謀反, 王猛死後,秦廷便以王子夜為首。苻堅不出事還好,這下整個朝廷頓時陷入了亂局中。
正爭吵時,殿外腳步聲傳來。
“大單於到——”內侍大聲道。
滿殿肅靜, 項述一身血, 進來時將頭盔往地上一扔,“當”的一聲, 全身甲胄未除,當著眾人的麵走過殿前,拾級而上,坐在了阿房宮正殿的帝位上。
所有人:“……”
項述:“說罷,彙報情況。”
刹那間秦廷諸人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苻堅被抓了,述律空卻恰好就在長安,從名義上來說,這廝乃是胡人的大單於,漢人可以不奉,按理說隻要是祖先參與歃過血的敕勒古盟中人,都得聽他的,這一刻項述完全可以取代苻堅,暫時行使帝王之責。
“怎麼?”項述沉聲道,“有意見?”
諸人紛紛你看我,我看你。苻融清楚項述與苻堅的關係,要說他覬覦苻堅的皇位還不至於,於是上前道:“回稟大單於,軍隊已全部撤出,城中百姓亦在皂河西岸安頓下來。”
“太子呢?”項述問。
“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前往東海通知。”姚萇出列,躬身道。
項述又問:“慕容衝何在?”
慕容垂沉吟不語,項述皺眉道:“慕容垂,你不會說話?”
慕容垂見狀隻得上前答道:“慕容衝正在路上,想來明日傍晚可到。”
項述從這短暫的遲疑裡察覺了不妥,但沒有追問下去,變故昨夜發生,慕容衝從平陽趕來,最快也要三天,中間差的這一天速度,想必是有人提前就通知他了。那時尚無魃亂,既然提前通知,慕容家想做什麼,也不難猜。
“慕容垂帶兵,守住長安四門,”項述說,“嚴防活屍逃出。”
“是。”慕容垂道。
項述又道:“姚萇、苻融整軍,等待孤王號令,從南門、西門、北門攻入,待王子夜伏誅後,從三個方向攻入皇城,留一出口,將魃妖驅逐到皂河平原決戰。”
“是。”餘人道。
項述:“剩下的,去調出阿房宮中火油、投射機,組成防線,等待慕容衝的援軍……忙完了?”
陳星來了,手裡拿著滿是血的一塊布,累得有點喘氣。
“歇會兒。”項述道。
陳星擺擺手,答道:“說完我就走了,各位大人……”
陳星轉向眾人,再看項述,有點遲疑。
“真的要說嗎?”陳星道。
項述不耐煩地皺眉:“讓你說你就說。”
陳星隻得詳述了整個過程,殿內鴉雀無聲,說完以後,陳星忽然想起一件相當嚴重的事。
“清河公主她……”姚萇聽完內情,簡直心驚膽戰,望向慕容垂,慕容垂則黑著臉,說道:“血口噴人!證據何在!?”
“孤王就是證人。”項述淡淡答道,“你們若不信,待清河脫困後,大可與她當麵對質。不過此事,堅頭想必也早已心知肚明。”
“這……”苻融頓時意識到大事不好,這不是逼反慕容垂麼?此事非同小可,說清了王子夜的布置,就無異於告訴所有人,清河公主也參與了謀反複國,而慕容家則是脫不了罪了。雖然朝中大多認為慕容家有謀反之心,這真相一揭出來,慕容垂還有什麼彆的選擇?
聽完以後,項述朝陳星招手,示意他過來。
陳星走到台階下。
項述說:“靠近點。”
陳星:“???”
陳星於是又上了一級。
“到孤王身邊來!”項述不耐煩道,“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
所有人:“……”
殿內群臣都在看慕容垂臉色,一時不知他要怎麼決定,是當場拔劍扔在地上大喊“老子反了”然後衝出去揭竿而起,還是跪下朝代為行使帝權的大單於認罪,項述卻毫無征兆,在殿上和一名漢人眉來眼去。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哦……哦。”陳星來到項述身邊。
項述不耐煩,牽起陳星的手,朝眾臣出示陳星手上那枚戒指。
“認得璽戒?”項述不耐煩地說。
所有人紛紛低頭。
“孤王以大單於赦免之權,”項述說,“特赦慕容氏清河公主。”
朝中百官頓時同時鬆了口氣,一時來不及想為什麼一個漢人戴著大單於的戒指,謝天謝地,這麼一來,便免於內亂了。
“並特赦馮家馮千鎰,”項述又道,“二人謀逆之罪,一筆勾銷,過後不得再行追究清算,不得造謠滋事,否則便是有違敕勒盟約,諸胡共誅。”
陳星心想被謀逆的人又不是你,苻堅出來估計得被你氣死,不過算了,也合該他倒黴。
這麼一來,除了主謀王子夜,馮家與清河公主都安全了。大家都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否則一旦清算起來,隻會逼反慕容氏。
陳星忍不住偷看一身黑血、鎧甲汙臟的項述,眼裡現出少許仰慕之意,心想好像這家夥當皇帝也不錯嘛。
項述又道:“就這樣,散了。你還要做什麼去?”
“我去看看拓跋焱,”陳星答道,“他受傷了。”
“我和你去罷。”項述從王位上起身,於眾人麵前與陳星離殿而去。
當日黃昏,拓跋焱躺在房中,謝安與肖山、馮千鈞在一旁端詳,肖山手裡還抱著陳星的狗。
另一張榻上,則躺著昏迷不醒的馮千鎰。
拓跋焱胸口被魃王開了一道血口子,從肋骨下直到肚臍,肖山幫忙按住他的傷口,陳星為他縫針,縫縫停停,滿手是血,已頭暈目眩。
項述在一旁看著,幸而那傷勢不算重,隻是傷口上散發著極淡的黑氣。然而陳星手中卻是閃爍著心燈的光芒,為他止血,縫合所到之處,怨氣便在心燈下自行消散,漆黑的傷口亦逐漸恢複殷紅。
“好了。”陳星又讓拓跋焱服下活血生肌的藥丸,說道,“你得好好歇著,千萬彆再亂動。”
拓跋焱麵無血色,虛弱不堪,在榻上沉沉入睡。
陳星擦了把汗,這是他今天看過的不知道第幾個病人了,自從抵達阿房宮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奔波在軍營中,查看所有被魃咬傷、抓傷的將士與百姓。
幸而這一次魃群被放出來後,第一時間往皇宮前聚集,並未四處撕咬凡人。長安百姓一見怪物,頓時跑了,軍隊亦馬上撤離。
唯獨拓跋焱帶領禁軍,不要命地衝擊皇宮,想搶回苻堅,方受了重傷。其他人等如慕容氏帶領的家兵,幾乎全是能撤就撤,逃得比誰都快,就連苻融也是保命要緊。
“還是這麼倔,”陳星無奈道,“拓跋焱有時就跟個傻子似的。”
“你治了多少人?”謝安說,“小師弟,你也歇會兒罷。”
陳星實在太累了,萬法複生為心燈提供了強有力的靈氣,卻也比從前更耗費他的心神,他擦了把汗,坐在榻畔,說:“是得歇一會兒。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說著摸了摸小狗,靠在項述身邊,竟是就這麼坐著睡著了。
項述:“……”
眾人:“……”
於是大夥兒就這麼坐在房中,互相看著。
“那個……”馮千鈞照顧完兄長,說,“我來介紹下罷。這位是……肖山小兄弟,是我們的舊識,也是來驅魔的。”
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