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建立日之夜(四)(2 / 2)

“我在新人學校念書時老遇到停電,能穩定供電可太棒了。”小小十分高興,“如果以後不老斷電了,我就去買個好一點的冰箱。以前我老擔心突然停電冰箱裡的新鮮食材壞掉,都不敢多囤。”

“你有空就一起來看看唄。”造物師邀請道。

小小十分心動,她隻在學校裡看過煉晶廠的一些介紹,對此深感好奇。煉晶廠一向是黃昏之鄉的機密區域,周圍戒備森嚴,出入都需要經過嚴格的檢查,非工作人員是不可能進入的。也隻有造物師這種工業部的負責人,才能隨口說出帶一個新人參觀的話了。

“我今天可能會比較忙。”小小遺憾地說道,“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去看看。”

………………

齊樂人起了個大早,睡個好覺的計劃依舊被迫推遲。

因為沒人幫他去領早餐了,早餐是食堂另外派人送來的,非常中式的豆漿油條,但是配了一大杯黑咖啡,齊樂人麵無表情地吃完了這頓中西合璧的早餐,盤算著今天上午要做的事情。

吃完早餐,剛拿起昨天還沒看完的卷宗,監獄的負責人狼犬來到了他的辦公室,進門的時候一臉惴惴不安,頭頂的獸耳都耷拉了下來。

齊樂人冷淡地說:“坐吧,等我一下。”

手頭的文件並不緊急,如果緊急的話他是不會放過夜的,但既然是要警告敲打一番,那先把人晾在一旁醒醒腦子也是應該的。

狼犬確實感到忐忑不安,他甚至不敢坐下,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裡,好像這樣能讓他比人類魁梧的身軀變得不起眼似的。比起在草原上過著部落蠻族生活的同類,從小在人類世界長大的狼犬學會了人類社會的規則,包括良好的認錯態度。

這次是他的部門出了重大紕漏,劫機案恰好被齊先生撞見了,是他親自捉的人,送到監獄審訊處才一天多就全都離奇死亡,就連看管這批人的幾個獄警都一並暴斃了。最糟糕的是,這件事恰好發生在齊先生昨夜淩晨緊急提審嫌疑人的當口上。他沒有當場大發雷霆把他從狗窩裡揪出來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已經是他修養過人了。

如果昨晚發現這事的人是暴脾氣的幻術師,他現在大概已經被倒吊在審判所大門上了,如果是司凜,他恐怕也是連夜被撤職審查外加在審訊室裡反省的下場。

但齊先生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當場處置他,而是讓他第二天一早來找他彙報情況。可狼犬哪裡可能真的一覺睡到天亮,昨天半夜就接到下屬通知的他,立刻把自己的手下全都叫了起來,連夜排查審查,總算在天亮前弄出了一份可以遞到齊先生麵前的彙報。

然而,現在齊先生似乎沒有聽他解釋的興趣。

這加劇了狼犬的不安,如果一進門齊先生就開始訓斥他,他反而會鬆一口氣。辦了錯事,上司願意罵你,這代表他還打算用你。如果輕飄飄地就放過了你,這意味著他已經不打算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已經被踢出局了。這個道理是狼犬在審判所多年工作,積累了豐富的犯錯經驗得出的結論。

狼犬絞儘腦汁,反複推敲自己的說辭,想得腦殼疼,還想撓撓頭頂的毛耳朵。

他本來就不是很聰明的人,事實上他也不能算是純粹的人類。他們一族是半獸人中的狼族,世代居住在大陸極西之地的草原上,二十多年前魔界入侵人間界的時候,他們一族也遭遇了血腥的屠殺,他的父親死了,當時他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兒,母親因為不肯丟棄累贅的他,被族人拋棄了,他們母子卻幸運地遇到了流亡的聖修女,還有少年的先知。

在他們的庇護下,他們母子登上了流亡者們船隊,最後在遠東之地的海岸邊擁有了一個全新的未來。

他在黃昏之鄉長大,按照狼族的算法,他八歲就成年了,但在黃昏之鄉他十八歲才被算作成年,加入了審判所之後,憑借對審判所的忠誠和完全可靠的資曆,雖然一路上“大錯偶犯小錯不斷”,最後還是成為了監獄的負責人。

以前他輪值到地下冰宮教堂的時候,偶爾會遇到醒著的先知,先知就格外喜歡他,準確的說是喜歡他頭頂的那對獸耳。就算他犯了錯,通常先知摸摸他的耳朵,也就讓司凜放他一馬了,再不行他變回獸型就地一躺露出肚毛,不要臉地讓先知摸他肚子,先知總是擼狗擼得很高興,對他好心辦蠢事的行徑十分寬容。司凜和幻術師為此頗有埋怨,覺得老師過於放縱他了。

不過這麼大的紕漏,還是頭一次,現在也沒有先知幫他說話了。

想到這裡,狼犬眼眶一熱。

他必須得說服齊先生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齊先生不幫他說話,司凜一定會讓他立刻撤職滾蛋。

狼犬偷偷抹了一把眼眶,抬起頭小心地觀察起了齊先生。堆在桌上的文件已經少了三分之一,他拿著一支黑色的長翎羽毛筆飛快地在文件上寫著批複,絲毫沒有讓他開口的意思。

狼犬小心琢磨著關於齊先生的一切。他進入審判所也就三年的時間,因為先知的傳承,甫一空降就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一躍成為審判所的執行長之一,兼異端審判庭庭長,擁有對所有部門的領導權和人事任免權,而從前這些職權隻屬於先知,那時候就連司凜也隻是代行職權而已。

因為先知的離去,執行長的職位被一分為三,司凜、幻術師和齊先生共同領導審判所的工作,這種詭異的三頭政治因為幻術師的不理庶務和齊先生的病情而有了一個順利的開始。

在三人合作的第一年,狼犬幾乎沒意識到幻術師和齊先生也是執行長,因為那時候,審判所裡隻有司凜一個人的聲音。司凜熟知審判所的一切,他本來就是代理執行長,工作能力無可置疑。

齊先生隻做了一件事,他提議建立新人培訓學校,當時全體會議上大部分人持反對意見,從長遠的角度來說,在消耗品一般的新人身上做投資,性價比還不如培養原住民,起碼原住民不會三五年就換一茬。

但最後齊先生說服了司凜和幻術師,這項工作被迅速開展了下去,幻術師兼任了校長的職務。

至於為什麼不是齊先生主持學校籌備工作,大概是因為他的身體問題。

剛來審判所時他身體不好,時常病假,異端審判庭內部的大小事務都是由資曆深厚的傅嶽副庭長在主持,齊先生雖然位高權重卻沒有什麼存在感。

開會時偶然見到,也隻覺得是個相貌俊秀溫和的年輕人,麵有病容,經常低聲咳嗽,就這個糟糕的身體狀況他竟然還抽煙,似乎性格憂鬱寡言,很少見他笑,倒是經常看到他發呆出神,看著窗外的景色神思不屬。他很喜歡曬太陽,也喜歡看書,天氣好的時候常在花園裡拿著一本書,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好幾次狼犬聽到幾個年輕姑娘在討論他,誇他長得好看,還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她們很好奇他明明擁有重生本源,擅長治療——還幫她們治療了審判所附近的流浪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卻總是不好。

狼犬非常不屑,他對“柔柔弱弱的病美人”很不感冒,一看就很不能打的樣子,不知道先知怎麼會指名他作為黃昏之鄉三分之一的繼承者,大概是本源力量的關係。

直到三年前的某個冬夜,他在雪夜裡見到了一個與往日平和的他截然不同的齊先生。

那天的他安靜地站在雪地裡,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根快要燃儘的煙,時不時響起的咳嗽聲打破了這份滲人的死寂。

微弱的路燈照亮著他,他蒼白的臉上因為咳嗽泛起了微微的紅,蔓延到眼角的紅暈沒能讓他看起來健康一些,反倒顯得更加病態。

那一抹淡淡的紅,絢爛又憔悴,宛如夕陽下盛開到極致的花,隨時都會在日暮的晚風中凋零而去。

這樣的脆弱裡,卻暗藏著深深的危險——他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大衣,衣服上依稀有斑駁的圖案。

可是狼犬靈敏的鼻子已經告訴了他真相:那不是染料,而是浸透了整件衣服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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