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白露所說,殺魂就被關在第右數第三間的屋子裡。
據說在白露找到他們的那天夜裡,殺魂曾經手持短匕,意欲行刺解鳳惜。可惜,他攻擊不成,卻反被解鳳惜當場製住,摔在甲板上。
解鳳惜原本以為他們兩個是旁人派來的刺客,但是見葉爭流是真的命都要沒了,而殺魂看起來似乎智力不太好的亞子,就隻是把殺魂暫時關押,甚至還按一日三餐照應著,把殺魂養得活蹦亂跳。
葉爭流走到看管著殺魂的門前,剛剛一路走來,她甚至不用眼睛看,隻憑聽的,就能聽出來,在這間屋裡的人必然是殺魂無疑。
除了他之外,應該也不會有人把動靜鬨得這麼大了。
想想白露之前的形容詞吧……活蹦亂跳啊……
那可是一匹狼的活蹦亂跳啊……
果不其然,葉爭流從袖袋裡拿出鑰匙。在她剛剛把鑰匙插進鎖眼裡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用重物凶猛地連擊房門。殺魂力氣極大,即使隔著一扇門板,葉爭流貼在門上的手掌也隱隱發麻。
葉爭流歎了口氣:“彆砸了,殺魂,是我。”
驟然之間,大門的另一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嗷?”下一秒鐘,一聲帶著些不確定的低沉呼喚,在門板那頭響起。
發音短促,這是狼語當中,大家見麵時互相問候的方式。
葉爭流笑了一下,也回了一句短短的“嗷”。
她推開房門,不出所料,屋裡已經是一片狼藉。凳子和桌子變成了一地散碎的木塊,窗幔和床紗也被撕成片片碎布。地上散落著碗筷的殘骸,但細細一看,並未看到飯粒和菜羹的痕跡。
葉爭流……葉爭流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殺魂拆桌子拆椅子,是因為他從來都用不著桌子椅子。同樣都是屋裡的擺件,怎麼不見他把床給拆了呢,還不是因為他要在上麵睡覺嘛。
地上沒有菜湯和飯粒,顯然是因為那些東西早就進了殺魂的肚子。他真不愧是實用主義的優秀踐行者,簡直把“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砸鍋”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殺魂一見葉爭流,當即高興起來。
生活已經把這隻淳樸天真小狼,造就成了一個富有經驗的逃跑流老狗。殺魂拉起葉爭流的手,很認真地對她說:“我聞到岸上的味道了,我們上岸以後,繼續跑。”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趁那個男人睡覺的時候。”
再想了想,殺魂用儘畢生的智力,絞儘腦汁地提供了一個法子:“我們也讓船上的人打起來。”
說完這番話後,他便眼睛一眨不眨,期盼地看著葉爭流。
一秒鐘過去了,葉爭流沒有說話。
十秒鐘過去了,葉爭流依然沒有說話。
在她無聲的沉默中,殺魂的眼神終於慢慢地從信任轉變成疑惑,最後隻剩下後知後覺的茫然。
“你……你不和我走嗎?”
“……”葉爭流看著殺魂從興奮到失落,全程都默然不語。
第二次沉默是默認,而第一次沉默則是拒絕。
殺魂的眼睛睜大了。
他和葉爭流吃過同一碗飯,走過同一段路,也一起殺過人。葉爭流替他裹了身上的傷口,還在閒暇時教他學人類說話,中途兩人雖然被小白花分開,可她還是折回來找他。
當年教殺魂說人話的書生就告訴過殺魂,能這麼做的人叫朋友。
而狼群裡的經曆又告訴殺魂,遇到這樣的狼,以後就可以作為同一個族群裡的同伴,在一起生活了。
殺魂已經想好,他要帶著一把鋒利的新劍,也帶著新認識的葉爭流,他們一起回到草原上。殺魂要把葉爭流介紹給黑寶石一樣的母狼們,也把她介紹給冷峻挺拔的銀狼父親。
簌簌木叢裡結著一種血滴一樣的小果子,能在皮膚上印出水洗不掉的蒼赭顏色。葉爭流的手很巧,殺魂曾見識過。所以,他想讓葉爭流替他在後背上繪一個狼頭的形狀。
這樣一來,殺魂從此就是草原上最雄壯、最威風、長了有兩個腦袋的大狼,每天從草原的這一頭,跑到草原的那一頭。
草原裡還有一條六曲的水灣,從雪山的儘頭蜿蜒道天邊,終年不凍!凍,水質清澈甘甜,他們都說那從是祖山泉眼流淌下來的水,水裡有無窮無儘的祝福力量。
葉爭流的頭發太長了,還會打結。她可以沾著水灣裡的清水梳頭,春天的時候,隻要她在水灣裡打一個滾,等到來年的深秋,那一頭長長的毛發就會變得又黑又亮。
以殺魂簡單的頭腦,在草原春秋冬夏的畫麵裡,都加進去一個葉爭流的影子,就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致。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教葉爭流掏兔子的窩。可他卻想不到,為什麼……為什麼葉爭流竟然會不和他一起走呢?
這個過於簡單的少年,他把所有心事都寫在臉上。葉爭流曾經在他的眼睛裡見到過鮮明的狡猾,也看到不加遮掩的殺意,同時更是讀懂他空白人生裡所有的不解和迷茫。
他既然生在狼群,就不該來到人類社會。他既然注定要見識人心的險惡,那當初就不該生於狼群。
如果不是這樣,殺魂也不會長成今天這副四不像的模樣。
“回去吧。”葉爭流緩緩歎氣:“上岸以後,我會讓滄海城主把你放了。你便回你的森林,回你的草原,回去你遮天的雪山。你是狼人不是嗎?一直在沒有人類的地方長大……”
“我是狼人。”殺魂喃喃自語:“而你是女人……”
為什麼葉爭流不能和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