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要怎樣活著才算是活著呀,日子要怎麼過,才能誰都好呢。
蘇苑娘真真是不明白,活了兩世還是弄不清楚,要如何周全,才能沒有人傷心,皆大歡喜。
她已活了兩世啊,還是弄不明白。
可能日子就是這樣,令人左右為難,沒有誰能過上合符心意的日子,常伯樊如此,她亦如此。
蘇苑娘真想跟常伯樊搖頭,說她不想跟他走,她想回父母親身邊去,在他們身邊,她才是受保護的,沒有人會傷害到她。
可是活了兩世,她也明白了,父母身邊是淨土,但她呆的那片淨土,是父母替她抵禦了外麵的傷害才換來的。
懂了,就再也回不到無知的從前了。
早就不同了,從她回來的那天開始,就已經不同了。
她回不去了。
蘇苑娘失聲痛哭,淚如雨下,她喊常伯樊:“常伯樊,常伯樊……”
她有家,可是也沒有家,她回不去了。
常伯樊驚了,什麼傷心痛恨都顧不上了,他著急地抱住了她,以為是風大吹著她了,摟著她轉過背,替她擋住了風,急得嗓子都緊了:“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常伯樊,爹爹,娘親……”她喊著。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常伯樊心急如焚,“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你彆哭了,就帶你回去……”
說著,常伯樊的嗓子抖了起來,近乎泣訴:“彆哭了,你想回就回,我這就帶你回去,苑娘,你彆哭了。”
蘇苑娘不想哭,她抓著他的衣襟,抬起淚眼看他:“我不哭,你也彆哭。”
常伯樊眼眶中一直含著的淚掉了下來,他太難過了,可他又是如此地愛慕渴望她呀……
“好,”他哽咽著,抽出手帕給她擦眼淚,“我不哭,你也彆哭。”
家在哪呢?可能有她自己的地方,才是家罷,彆人給的,都不是家,隻有自己給的、自己在的地方,才是家罷。
原來,這就是她前世沒懂到的道理,老天讓她重活一世,就是為此來的罷。
好孤獨啊,從來不知孤獨為何物的蘇苑娘感覺到她的心都空了。
這時候常伯樊還在急切地替她擦著淚,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臉上,潮濕又冰冷,蘇苑娘睜著雙眼看著他,把他的急切擔憂,還有自責看在了眼裡。
她不歡喜他嗎?許是罷,有前世在前,她很難去歡喜他。
但她討厭他嗎?仔細想想,是有些討厭的,她討厭他讓她失去了母親與孩子。
除此之外,她心疼他。
心疼他對她的討好,心疼他在外的為難和辛勞。
也許這就是歡喜了罷。
罷了,罷了,如果這就是人間,這就人間的情,那她已經知道了。
“我不回去了,”風吹在身邊,就像是蒼茫的大地在她耳邊歎了一口氣,蘇苑娘彆過頭去,追著呼嘯而去的風聲,卻什麼也沒看到聽到,她呆了片刻,悵然回頭,朝定定看著她的男人道:“常伯樊,我不跟你和離了。”
她抽出袖中自己的帕子,給他擦著他那潮濕冰冷的手,不由自主輕歎了口氣:“你彆難過,我心疼你呢。”
也許沒那麼歡喜,但已經不再那麼憎恨了。
對他就好點罷,人生已經那麼難了。
“苑娘。”突然地,常伯樊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把頭埋在蘇苑娘的頸間,眼淚滲過她的脖子,流進了她的後背。
他的人是冷的,淚卻是熱的,蘇苑娘緩緩地回抱住他,順著他的後背,頭靠著他的胸口與他依偎著。
那高掛在她人生上的黑霧已漸漸淡去,露出了清晰的樣子,它凶險可怖、荊棘叢生,卻也有天朗氣清、閒雲自在的模樣。
要過什麼樣的日子,端看她往哪裡走了。
日子是自己的呢。
她要開始給自己一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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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傍晚,常伯樊走路都是飄著的,見誰都帶笑,晚膳後他有些坐不住,想把城裡的掌櫃們都叫來賞一遍,吩咐了南和去叫人,被南和苦著臉製止了。
南和道:“爺,這下掌櫃們已準備歇下了,他們明早一早就過來了,您有事,明天再告知他們罷,如有急事,您跟我吩咐,我這就去報信。”
當掌櫃可不是輕省活,尤其是給常伯樊當掌櫃,每天都要跟大東家彙報,忙完鋪子裡一天的營生,他們還要盤點好這日自己鋪子裡的進出,想著明早彙報的事,每每都是入夜用過飯就睡下了,明天還要趕早過來。
常伯樊是知道的,南和一說,勉強壓住了要把掌櫃的叫來說說話的衝動,又讓旁馬功過來,讓旁管事給下人去發賞銀,每人一貫錢。
一貫錢八百文,乃一兩銀子,這府裡當差的小管事一月也不過半貫錢,半兩銀子,這還是他們臨蘇城裡再好不過的差事了,旁馬功聽了有些傻眼,下意識往右主位垂著眼慢慢繡花的主母看去。
他看過去,常伯樊意會到,也隨著看過去。
主母專心繡花,沒看到兩個人飄過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