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從頭至尾給我說一遍。”常伯樊看他臉色不好,而火盆在他這邊,郭掌櫃離他有點遠,便道:“坐近點。”
郭掌櫃神情慘淡,頗有點六神無主了,孫掌櫃忙提醒:“老哥,你站起來,我幫你挪一下椅子。”
郭掌櫃站起,神色麻木。
“是洪兵跟的船罷?”洪兵是船老大,同是常伯樊的人,如若沒有什麼事這麼遠的路自然是他跟的船,常伯樊給他開的銀子可不是讓他在家享清福的。
“是。”郭掌櫃坐下,低低道。
“他的船,他都沒慌,你慌甚?”常伯樊搖搖頭,跟孫掌櫃道:“給大掌櫃拿杯熱茶來。”
“是。”
“這是老叟第一次上京給您送貨,”郭掌櫃慘笑,“您就彆叫我大掌櫃了,羞煞我也。”
“你先說著,你跟我跟的久,自是知道我是怎麼處置這些事的。是你的責任你跑不了,不是你的,就是個小工我也不會任意欺辱,更何況你幫我辦了這麼多年的事。”常伯樊作為東家,寬慰的話到此便足已,是以他就此打止轉口冷道:“說情況。”
“是。”郭掌櫃一整心神,立馬應了東家的話,把情況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等到船老大洪兵來的這一段時間,這船是怎麼折的,常伯樊這裡大致有了個數。
當時那艘船上掌船的是洪兵的小舅子湯六寶,此人說是洪兵小舅子,這也是說得好聽,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親戚,是洪嶽小妾的兄弟。不過此人長得人高馬大,跟一身匪氣的洪兵甚是合得來,是這兩年洪兵手下最得洪兵賞識的兄弟,此前也跟洪兵往京裡送過一趟貨,沒出差池,這次洪兵就又帶上了他。
湯六寶這個人常伯樊是知道的,不止知道,他還見過,這個人的性情行事他心裡有數。
船是他們繞過一段山間溪河後進入北方的黃北河中間出的事。
這連接南方與北方兩邊河路的這段河落叫公孫江,是前朝一位聖帝派了一位名叫公孫江的河使修了二十年才成,故名為公孫江。此江名江實則是一條寬有三百丈的大江川,江麵波瀾壯闊,煙波浩淼,長達三百餘裡,河深近百丈,河水湯湯,在這裡沉了船,打撈都不一定能打撈得上來,東西早隨著河水不知流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條船上的東西貴重,我一直守著船上,當出事那天我並不在船上。”郭掌櫃的心慌自有來由,此前洪兵還想跟他對一下口,把他們在船上喝酒誤事的事給瞞了,但郭掌櫃不是洪兵這半道被少東家銀錢買來使力的,他自知這犯事的事且不說,一旦被東家知道他有所欺瞞,他就徹底地完了,“出事前天晚上,洪船主叫我過去喝酒,此前我已經推過了他兩三趟了,他又親自來請,我尋思再推也不像話,當時又過了最要險的河段,我心想在平流的公孫江上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就上了他的大船,當夜我被洪船主勸了幾杯,一時貪杯我就喝醉了,等到我醒來就是第二天上午,夥計把我叫醒的時候,船當時已經沉了一大半……”
郭掌櫃說到這麵無血色,木然道:“當時已經下去了一大批人想撈回點,但公孫江太深了,我們忙了一天,徒勞無功。”
郭掌櫃說完,常伯樊沉默了良久。
他不說話,在場中人無一人先開口,漸漸地屋子裡愈發地靜了,連炭火在炭盆裡被燒得蹦開的聲音都能聽到。
良久,常伯樊張了口,看著傳來動靜的門那邊道:“第二天你們就又揚帆啟程了?”
“是的。”
“誰下的令?”
“我。”郭掌櫃張了張乾啞的嘴,舔了舔嘴巴道:“您說的這一批貨是趕來當年貨賣的,我算了算時間,這打撈不是一兩天的事,要是耽誤下去,虧的就更大了,當時我跟洪船主說了立即啟程,後麵的事由我一人全力擔當,所幸後麵沒有出什麼事,貨物昨晚及時到了碼頭。”
“洪兵當時是什麼主張?”
“洪船主……”郭掌櫃低著頭看著地上道:“當時還是想打撈的,貨物貴重是其一,但他叫了老頭過去喝酒,這雖說不是他的過,但他對老頭也是有所愧疚的。”
郭掌櫃沒應洪兵跟他對口令的主意,但洪兵出這招跟他說的時候也說得很含糊,屬於能心領意會但沒一句大白話的那種,郭掌櫃無法拿出來跟東家當說辭,更談不上去把責任推卸到洪兵身上去,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東家最痛恨管事不擔責,隻管推托。
郭掌櫃深諳東家心性,犯錯的人容易避重就輕,他則避輕就重,毫無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
“貨你還是送到了,尚可。”常伯樊點頭,他點頭之際,門邊傳來了聲響。
洪兵來了。
常孝嶀在外麵道:“孝鯤,我把洪老大叫來了。”
常伯樊在應聲之前偏頭朝孫掌櫃招了下手讓他俯首下來,在他耳邊道了一句:“老孫,你去悄悄打聽一下洪兵最近有沒有大賭的事,不要弄出動靜來,你找我們自己人去打聽。”
孫掌櫃不動聲色聽著,朝大當家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