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趙青會怎麼做,將心比心,蘇越認為那必定是難消心頭之恨,大切八塊都不足以補償這些被擒關押的時間裡受到的屈辱和折磨。
他的臥底扮演太成功了,這輩子沒漏馬腳,下輩子也蒙混過關,也許他不該那樣用功學習技巧,也不該太過認真執行任務。有些人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如早早死去為好,免得苦苦掙紮了一生,落得個反抗失敗,害人害己的下場。
趙青沒說什麼,他靜靜地聽完了傭兵的彙報,手裡夾著一支細長的煙,他嫻熟地靠在唇邊深吸了一口,這是在重犯牢獄之中為了混入群體,掌握消息而學會的習慣。
趙青不喜歡煙味,他敏感的身體神經並不適應這種煙熏的刺激,會讓人感到十分的難受,隻是不知為何,他此時很想抽上一根。
蘇越飄在一旁沒有靠近,眉心輕皺了一下,他看過趙青的身體報告,也見過周立言給團長使用水刑和煙刑,都能造成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趙青抽完了一支煙後,又點燃了一支,他看了看外邊的天色,開口和老鷹沉聲道:“他死在哪裡了,帶我去看看。”
傭兵們很樂意給團長帶路,蘇越也不介意看他的身體被鞭屍,他們迎著落日夕陽重返故地,雪山依舊,死者尚存,淡橘色的雲朵暈染了整個天空,連皚皚白雪都被照得燦爛了幾分。
蘇越沒想到最後看見如此壯觀的美景,是站在自己的屍體之上,他自嘲地笑了下,側過身看向一旁的趙青。
用刀割?用劍捅?用槍打?用炮轟?還是懶得費力乾脆一把火燒成灰燼,拿去公廁裡麵衝入臭烘烘的下水道中?
蘇越無言地等待著他最後的下場,趙青往前走了幾步,掃開上層的落雪,看清了閉上雙眼,永眠雪山的鸚鵡。
他久久地盯著那個人,一種冷厲又寂寥的氣息蔓延在身周,他陰沉的眉眼裡帶著濃重的悲哀,像是一抹化不開的萬年凍雪,帶著刻骨銘心的寒意。
最終,趙青用修長的手指彈了一下煙灰,略帶諷刺地說道:“在被鸚鵡背叛的前一個小時,我有所察覺,但還是選擇了相信一名臥底,沒有做出最狠的反擊預備。”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在場的傭兵聽清楚,他啞聲道:“是我自食苦果,連累了大家,我會給你們和死去的同伴一個交待,至於接不接受,你們隨意就好。”
他沒有狡辯過錯,沒有混淆真假,沒有逃避責任,至於怎麼交待,趙青沒有明說,但從他決絕挺拔的背影之中,傭兵們都猜想到了幾分。
他們當即表明態度,誓死追隨團長,並肩作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或者徐徐圖之,或者拚死硬抗,無論如何他們這輩子都和天星帝國對上了。
暗鴉穿梭在黑夜之中,竟要撕咬出一個黎明的裂口。
沒有人責怪趙青,也沒有人怒罵鸚鵡,過往的恩怨已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現在活著的人才需要珍惜和重視。
趙青說完後再也不看死去的鸚鵡,他轉過身正要離開,步伐卻不禁微微頓了一下。
蘇越飄在他的身後,他從未想過這輩子的趙青竟會這樣輕飄飄地放過了一名吃裡扒外的臥底,沒有憎惡,沒有仇恨,沒有唾棄,隻是輕飄飄地幾句話,就讓他留了個體麵的全屍。
他想伸出手去碰一碰團長,想要隔著空氣輕輕擁抱一下做最後的道彆,隻是他的靈魂停滯時間似乎已經到了,視野變得極不穩定,動作也漸漸失控。
趙青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他的手指夾著一支煙,在那難聞又冰冷的氣息之中,他背對著鸚鵡,輕聲說道:“當初約好一起來看雪,現在也算是實現了。”
好一座連綿雪山,好一片銀裝素裹,好一場痛心疾首。
趙青將煙咬在嘴裡正要吸一口,發現煙頭變得濡濕了一點,像是有什麼東西滴落在了上麵。
是水嗎?趙青抬起頭來看了看,沒見到有下雨的跡象。他低頭掃了眼已經熄滅了的半隻煙,鬼使神差地,他把這支香煙塞進了外衣兜裡,又掏出一整個煙盒扔給了老鷹。
老鷹有些詫異地問道:“團長?”
趙青淡聲道:“你都拿去,不知為何我突然不想抽了。”
老鷹不明所以,但是團長要戒煙也沒什麼問題。
趙青捏了捏兜裡最後的那半支煙,迎著地平線上的一縷餘暉,率領著身後的暗鴉傭兵們,邁步走入了開始風吹漫天的飛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