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2)

露華宮的內殿裡, 四處放了不少冰盆, 金絲楠木軟榻的左右兩側各擺了一架略小些的風扇車,由兩個力氣大些的宮人搖動著, 且內殿又不像方才正殿那麼寬敞,涼意也就格外的集中。

這傳話的太監嚴孝忠,本就是在露華宮裡當差的,不然尋常的太監頂多就是把話稟告給清雲沉雲, 再由她們傳話,壓根兒就進不來內殿裡來覷見鳳顏。

方才見趙仙仙一聽自己彙報的話就嗆著了, 便驚慌失措, 直直地跪了下來。

而且臉色都白了, 額頭上豆大的汗水一滴滴往下流, 無意間落了一滴汗在織金錦地毯上,他又嚇得後背發寒,極快地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

他不敢抬眼望軟榻上趙仙仙,目光定在織金錦地毯的龍鳳圖案上,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娘娘的話,是千真萬確, 當時還有一眾僧人在場,且奴才又是奉娘娘您的旨意過去的, 想來是沒人敢亂扮演明達法師的......”

趙仙仙這時候也完全順過氣兒來了,打量了他幾下,軟聲說:“快起來罷,跪著做什麼?既如此, 明達法師可有說什麼時候進宮來?”

“是,謝皇後娘娘。”嚴孝忠這才站起身,又彎腰拱手道:“回娘娘的話,明達法師隻說,待這一次的雨停了,自然就會進宮來了......”

“雨停了就來?”趙仙仙眉心微微蹙起:“若是明日停雨就是明日來了?若是十天半個月都不停雨可如何是好?”

雖說西京城一年四季的雨水都不算多,可如今正值仲夏時節,說不準就會一連下好幾日的雨。

嚴孝忠麵有難色,遲疑了片刻後才道:“奴才當時就求他給個準話兒,可他也沒再說什麼了。”

他是昨日一得了派遣就往南郊的清涼寺去了,隻不過沒見著人,就直接在寺中留宿了一夜,打算今日一大早的,再去求見明達法師。

本以為要費些心思才能見到人,結果今日一起身,就被一個小沙彌敲響了門,說是過來引著他去見明達法師的,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

隨後他跟著小沙彌來到了念佛堂的門檻外,放眼望去便見到正前方立著一尊金身佛像,一位身著灰白色袈裟的僧人在最上席打著坐,底下還有十數個滿臉溝壑縱橫的老僧人在蒲團上打坐。

小沙彌笑著跟他說,裡頭最上麵的便是他此行求見的明達法師了,又帶著他先朝著佛像磕了個頭,再走上前去明達法師的身旁。

待他將趙仙仙的話傳達後,隻見那明達法師輕輕抬起眼簾,一雙平靜如潭水的眼眸望著他,右手依然在不急不徐地盤著一串長長的佛珠,左手單掌立於胸前,低聲念了一聲佛號。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雨停了,貧僧會親自入宮一趟。”

言罷又繼續閉起雙目,低低誦讀著佛經,沒再理會嚴孝忠的追問。

趙仙仙聽了嚴孝忠這話,腦仁兒也是有些疼,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片刻後就揮手讓他退下了。

沉雲帶著自己的姑母劉尚宮回來露華宮時,驟雨已經傾瀉而出,大顆大顆地從天上砸下來,兩人雖都撐著油紙傘,可一陣陣斜風襲來,還是淋了一身雨。

於是姑侄倆都先去偏房換了一身衣裙,將發鬢擦乾後,再急急忙忙地進內殿去。

她們進來時,方才軟榻上擺著瓜果茶具的小幾已經撤走了,趙仙仙正側著身子半躺在軟榻上,透過緊閉的琉璃窗望著外頭的雨勢失神。

“微臣劉氏,給皇後娘娘請安。”劉尚宮離著軟榻還有好幾步的距離,就拘謹地朝著趙仙仙福身行禮。

尚宮是正五品女官,也是與尋常文武官員一樣自稱微臣,被稱呼為大人,而且領的也是跟同品階官員一樣的俸祿。

所以從前孫蘭才一直想著要當上女官,一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待在宮裡,二來則是希望能繼續報答趙仙仙這麼多年來的關照與愛護。

趙仙仙聽了聲響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說免禮賜座,自己也坐起身來,理了理身上有些壓皺的衣裙。

劉尚宮已經年近六十來,五官跟侄女沉雲有幾分相像,都是那種方臉寬鼻的嚴肅長相。而且劉尚宮在後宮裡浸淫多年,眉眼看上去還更淩厲幾分。

與那位“慈眉善目”的前任尚宮魏氏相比起來,這位總板著臉的劉尚宮就不太討喜了,所以一直低調些。

她坐在清雲搬來的紅木圓凳上後,擰著眉頭問道:“方才微臣已經聽沉雲說了幾句,娘娘可是想跟微臣打聽馮家的事兒?”

趙仙仙先是抬了抬下頷,示意清雲再去重新泡壺茶水過來,然後才笑盈盈道:“是這樣,方才聽沉雲那丫頭說,您知道馮首輔家曾丟過一個孩子,從前本宮也沒聽說過這事,心生好奇,所以才勞您跑了這一趟。”

劉尚宮接過清雲遞來的熱茶,沉吟了片刻,才從從容容地說:“回娘娘的話,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微臣當年也隻是略略聽說過,後來馮家對這事閉口不提,所以如今知道的人並不多。”

其實是馮首輔自上位以後,朝廷內外樹敵頗多,他不願讓那個已經丟失多年、不知生死的孩子成為政敵對付自家的軟肋,漸漸將這事捂了下來,如今也沒什麼人知道有過這樁事兒了。

清雲新泡來的茶是金銀花薄荷茶,她老是惦記著趙仙仙最近上火,所以重新泡的這壺還是疏風散熱、利咽潤喉的。

隻不過劉尚宮揭開茶蓋兒一瞧,稍微愣怔了一下。

原以為會是些如君山銀針、明前龍井之類進貢的名貴茶品,卻想不到眼前這位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的皇後娘娘,會也飲這般接地氣兒的尋常玩意兒。

趙仙仙端起茶盞,用蓋子撇開浮上來的薄荷葉,細細呷了幾口,嗓子頓時感到一陣冰冰涼涼的,舒坦極了。

放下茶盞後,她又神色認真地問:“那尚宮大人可還記得大概是多少年前丟的孩子?是個女孩兒還是男孩兒?”

剛才聽沉雲提起事,她驀地就想起了無父無母的陳嫃來,所以才那樣震驚。

劉尚宮皺著眉,心裡暗暗算了算年份,好一會兒後才有些猶疑地回答道:“莫約也有三十年了,微臣那時候還隻是個尚宮局裡的女史,至於是男是女,也沒仔細打聽過......”

”三十年前的?”趙仙仙一聽這話就大失所望了,她如今也才二十四,陳嫃出生的日子定是跟她差不離多少的,怎麼可能會是三十年前丟的呢。

隨後她也沒多留劉尚宮,見雨勢弱了許多後,就讓她先回去尚宮局忙正事了。

雨雖小了些,但一直淅淅瀝瀝地落個不停,一直到了晚膳時分都還沒停下。

皇帝最近幾個月來朝堂上的事務繁雜,晚膳都是直接在昭明宮那邊用的,今夜卻破天荒地回來露華宮用晚膳了。

小公主和小皇子撐著油紙傘冒雨從上書房回來時,發現她們那位不苟言笑的父皇已經在坐在膳桌前,跟她們的母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了。

“玖兒珒兒,你們回來了?快坐下一塊兒吃罷。”趙仙仙瞧見兩個孩子後,朝著她們溫柔地笑道:“本是打算和往常一樣,等你們回來了再傳膳的,隻是你們父皇說餓了,所以才提前了。”

其實哪裡是皇帝餓了,隻不過是擔心她不按點用膳會傷著脾胃,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借口罷了。

皇帝淡淡地掃了一眼兩個孩子,示意讓她們也坐下來用膳。

小公主和小皇子立即上前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隻不過向來活潑的小公主變得有點蔫蔫的,也不敢抱著自己母後撒嬌了。

“這酸菜魚味道不錯,玖兒你喜歡吃魚,快嘗嘗看罷。”趙仙仙夾了幾塊雪白的魚片到小公主的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