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達法師悠悠抬起眼眸, 望著殿前這塊寫著“承寧殿”的牌匾, 或許是年久失修,匾上都已經有些掉漆了。
應了沈嵐的要求, 趙仙仙讓宮人將距離禦膳房最近的這座承寧宮收拾出來,給她搬進來了。
所以如今她並不是與小公主同住在露華宮的東偏殿裡。
方才趙仙仙正準備喚人去傳沈嵐過來時,明達法師阻止了, 隻說自己親自過去一趟即可。
正巧沈嵐起身後要去禦膳房裡研究菜品,剛走出殿門她就和明達法師正麵遇上了。
一對上他那雙深邃不見底的墨眸, 沈嵐的心裡莫名生出一絲寒意來。
也不知是不是她手上沾過的冤魂太多,才會有這般。
方才給明達法師帶路的太監嚴孝忠也極為識相,見二人在殿前就見麵了, 索性就先退開一邊, 也揮手讓承寧宮的宮人走遠一些,彆擾了他們說話。
明達法師雙手合十, 朝著沈嵐躬身行佛禮,低喃了一句佛號後,麵不改色,開門見山地問道:“敢問可是沈嵐,沈施主?貧僧法號明達,先前與孫小施主見過的,沈施主應該也是知道的。”
沈嵐的瞳孔驟然一縮,眼底的驚慌與失措一閃而過,她自然是知道的。
當初那個皇後閒著沒事乾,帶著原身去寺廟裡, 這個和尚直接就感受到原身本體魂魄不穩定,還贈了原身一件安魂的法器,那個法器一丟失沒兩天,她就穿越來了。
片刻後,沈嵐收斂起心緒,恢複一貫的平靜冷淡:“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還請你讓開,擋住我的路了。”
立在她眼前巋然不動地明達法師,左手單掌豎於胸前,右手不緊不慢地盤著佛珠,神色淡淡的:“阿彌陀佛,施主回頭是岸,莫要再做禍事了。”
沈嵐冷著一張臉,話裡帶著鋒芒:“你這和尚真是可笑,倒是說說,我做了什麼禍事了?”
明達法師微抬起下頷,遠遠眺望天際,歎道:“施主意圖乾擾此間的秩序,打亂原有的定數,還準備對無辜的人下手,這難道不是禍事?”
沈嵐冷哼了一聲後,暗暗地白他一眼,抿緊唇不做聲。
明達法師右手盤佛珠的節奏沒任何變化,慢悠悠地說:“貧僧看見施主翻的白眼了。”
沈嵐怒極反笑,嘴角透露出一抹嘲諷,橫了他一眼:“這位大師可真是無趣,什麼叫此間的秩序?什麼叫原有的定數?我沈嵐,不信神不信佛,隻信自己。你怎知我要做的到底是福還是禍?”
說不定老天讓她沈嵐穿越過來這不知名的朝代裡,就是要讓她大放異彩,拯救這個封建愚昧的世界的,怎麼到了這個禿驢和尚嘴裡,就成了禍事了?真是可笑至極。
明達法師置若罔聞,神色恬淡:“施主打亂過天定的因果走向,如今已經是重來一回了,不如珍惜在這此間所剩無幾的時間罷。”
沈嵐眉頭一蹙,有些雲裡霧裡的,越發聽不明白這和尚的意思了。
什麼叫打亂過天定的因果走向,什麼叫重來一回,所剩無幾的時間又是什麼?
於是沉默地盯著他,目光逐漸變得複雜。
明達法師微微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眼裡的情緒沒有任何波瀾:“孫小施主如今還在,而施主自己原本的身體也還沒絕氣,一切都遲早會回歸正道。”
“你說什麼?”沈嵐心裡頓時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滿臉難以置信。
原以為終於擺脫了組織的控製,穿越來這不知名的朝代後,得到了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大展鴻圖霸業。
都已經一步一步地精心設計好之後的路數了,現在卻來跟她說,一切遲早會回歸正道?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身穿灰白色袈裟的和尚,驀地想就起了他之前贈送給原身的那個玉佩法器。
嗬,什麼定數,什麼正道,她沈嵐通通都不信。
既然有能安穩原身魂魄的法器,也一定會有能穩住自己的魂魄的東西。
隻要能死死地綁住這個身體,就再也不用回到現代,被組織處處牽製了。
而且這和尚說她在現代的身體沒有死,可她分明就在心臟的位置中了一槍,就算沒有死也是半死不活的了,讓她回到那個身體裡,簡直比殺了她更加煎熬。
她的視線定在高聳入雲的宮牆上,暗暗盤算著還是要先離開,找到比眼前這個更厲害的和尚或是道士,讓自己的魂魄永遠占用這個身體才行。
......
也不知過了多久,明達法師出了沈嵐住的承寧宮後,仰頭朝著東邊露華宮的碧瓦朱甍,默念了幾句佛號。
隨後,他將手上的那串佛珠摘下,遞給身旁一直跟著他的太監嚴孝忠,請求他幫忙轉交給皇後娘娘。
這佛珠便是曾經在鐵色琉璃塔上,斷落滿地,又重新補好了的,那串一百零八顆小葉紫檀佛珠。
隨後,他就不疾不徐、頭也不回地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了。
守著禦林軍的知道這個和尚今早是露華宮的人接應的,也沒有攔下他,直接就讓他離開了。
待嚴孝忠小心翼翼地將那串佛珠送到趙仙仙麵前時,她正好才剛用了早膳,回到內殿裡半躺在軟榻上,準備要小憩一會兒,再睡個回籠覺。
她接過這串足足有一百零八顆的佛珠後,當即正坐起來,仔仔細細地每顆端詳了一番。
隻是她怎麼也沒看出有什麼異於尋常的地方。
心裡滿是困惑,便問道:“明達法師讓你轉交時,可有說什麼?”
嚴孝忠心下一緊,默默垂下頭顱,低眉順眼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明達法師從他自己手腕上摘下這串佛珠後,就直接讓奴才把這佛珠給娘娘,並沒有另說什麼。”
沉吟片刻後,趙仙仙睨了他一眼,心情有些複雜,低歎了一聲,又問:“那他在承寧宮時,與安平郡君說了什麼?”
嚴孝忠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麵露難色,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奴才當時揣摩著不要打擾他們說話,自作聰明退開一旁了......”
接著又急忙補救道:“但奴才隱約聽見了,法師說了什麼禍事,什麼天定的因果定向。還有安平郡君似乎很不樂意同法師相談,臉上一直都是不耐煩的表情。”
趙仙仙垂下眼眸,凝視手上這串佛珠,隨後懨懨地揮了揮道:“也罷,你也出去,本宮自己一個人想一想。”
嚴孝忠也擔心她會繼續追問自己,得了這話也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過了一會兒,沉雲進來通傳,說是皇帝過來了。
趙仙仙心裡一咯噔,一陣手忙腳亂的,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直接就將那串小葉紫檀佛珠藏到軟絲薄被底下。
起身後,就見皇帝已經揮手屏退了所有宮人,走了進來,於是便朝著他笑盈盈道:“陛下這是剛下了早朝沒多久罷?怎麼就過來了?”
皇帝徑自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眉眼間飽含著寵溺,低低地笑道:“朕想仙仙了,便過來了。”
實際上,他剛一下朝聽到張德全的稟告,說是趙仙仙一直念叨著的明達法師進宮來了,離開前還留了一串佛珠給趙仙仙。
他一聽這話,心裡莫名有些不妙的感覺,就風馳電掣地闊步往露華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