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一間病房裡有四個床位,都住滿了,雪針的床在第三個。黃建功隨著雪錦來到雪針床前,一眼瞧過去,隻見汪雪針懨懨地側臥在床上,臉色黃黃的,再不複往日清爽乾練的模樣,心內便有些感慨。要說這女人害苦了他,搞得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女兒常年抑鬱,兒子精神失常,他真是恨極了她,但是一想到這女人快要死了的,便又立刻軟了心腸。這心思便跟雪錦一般無二,就是她再怎麼樣壞,用這一條命,也還抵得過了,況且這人並不知道自己將死,這就更叫人一腔怨憤都堵在了心裡,平日裡掛在口邊的狠話,再說不得半句。
雪針早看到了黃建功,便要坐起來,雪錦連忙塞了個靠墊在她背後,雪針便陰陽怪氣地說話:“哎喲,黃建功,這多年叫你都不見蹤影,這回要不是我說你女兒得了癌症,怕是你也來不了我這兒吧?”
黃建功聽她嘴裡亂侃,忍不住心頭一股火氣又要上來,登時立起眉毛斷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孩好端端的,你搞麼事咒她?雲本來身體不好,還禁得住你這當媽的一天到晚嘴裡亂侃?你是要她死?”
雪針見黃建功動怒,也自來了一股怒氣,便硬邦邦地直起脖子,身子使勁往前傾,伸出一隻手,抖抖地指著黃建功,嘴裡恨恨地罵著說:“黃建功,你虧心不虧心呐?這些年你躲在外邊逍遙快活,兩個伢你管都不管,全靠我這當媽的辛苦拉扯他們,如今你倒好意思來罵我?你是憑了什麼?天底下哪個當爸的有你這自在?自己生的伢,幾年工夫見不了兩回,一點心不操的,你當伢是自家野地裡長大的?你說我要她死,我看是你要她死哩!誰做了你家伢誰就要死!”
黃建功聽了這話,更如火上澆油一般,瞬間就要爆發,雪錦眼瞅著他一張臉火燒也似,再加橫眉立目、咬緊牙關、渾身,如同怒目金剛一般,連忙把他往外拉扯,一邊勸道:“哥,你聽我一句話,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出來。”
黃建功虎睜著雙眼盯住著汪雪針,雪針仍是咬緊牙關惡罵不休,旁邊床位的病人家屬都來相勸,黃建功左右一看,心裡歎一口氣,先自軟了下來,便任憑雪錦拉著他退出病房外,隻聽雪針的聲音兀自向旁邊的人道:“凡事都有個道理,誰家伢沒有我家伢受苦,有爸爸等於沒爸爸的,你叫我怎麼跟他有好臉色?”
黃建功走出來,怒火漸漸消了去,臉色由通紅變作鐵青,雪錦安慰他說:“哥呀,你這些年受的苦我們都知道,我們也是一樣,說出去誰也不信的,哪個跟她一屋裡哪個知道,誰都要吃她杠得你乾張著嘴兒說不出來話,你當年離了婚也算是脫離苦海。”
黃建功抖著嘴唇說:“你聽聽她說這話,簡直把人活活往死裡逼呀,這裡邊沒有一句屬實滴,這是咱們自己人知道她這樣兒,外人不知道背地裡怎麼說我呢!我又哪裡好跟他辯解去?真是天大的冤枉,千古奇冤呐!”
雪錦歎道:“冤枉不冤枉的也隻有咱們自己受著,你這還好,離了婚了就跟她再沒什麼關聯了,我們跟她是天生的血緣,割也割不斷的,更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