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難得轉了性子,居然在後來的十幾天裡,半分都沒有為難過她,甚至派人過來專門教導有關於平北侯府的常識。
在第七天的時候,老夫人終於將項氏的陪嫁都收拾出來,不過有些物件不是被折賣了,就是當成禮物送了出去,已經找不回來了。老夫人便同項老夫人商議,用銀錢抵了這些。項老夫人冷笑著同意下來,開口的價錢也略往上提了提,幾乎要了承恩侯府大半邊的家底。
於是老夫人就病倒了。
恰好江喬辭從書院回來,去澄心院探望她。老夫人一開始是不喜歡江喬辭的,對於她來說,成天惹是生非的江喬辭不過是侯府養著的一個廢物。可隨著江和豫不能生出兒子來,她看這個廢物還有那麼些可取之處。
不過不管心裡怎麼想,她倒是對江喬辭很是不錯,因此在江喬辭心裡對祖母還是有幾分感情。
他看著老夫人瘦了一圈,臉色也變得蠟黃,仿佛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不免覺得難過,問:“祖母,您這是怎麼了?”
“你姐姐要成親了,事情有些多。原本你們生母的嫁妝我都準備好了,分出一半給容姐兒帶走,可沒想到你外祖家的那邊人非要開口是全部。”老夫人說著眼眶就是一熱,拉著江喬辭的手愧疚道:“那些原本是準備留給你的,是祖母沒有本事,連這些東西都替你守不住。”
老夫人是篤定江喬辭年紀還小,對從前的事沒有印象,江婉容又一向護著這個弟弟,不大可能把真相告訴他,所以才這麼說。可從侯府大院裡長大的人,哪裡就真的能什麼都不知道。
他垂下眼簾,身材欣長,初初具備少年的模樣,“這些應當是給姐姐的,她和我不同,嫁人之後沒有正經營生,若是嫁妝不豐厚些,以後的日子過得也不舒坦。”
老夫人一口血都快嘔了出來,心裡罵著,這果然是個傻子,他究竟知不知道項氏的陪嫁有多少。可她還要維持一位好祖母的形象,再多的話也不方便說,草草聊了兩句之後,便讓他離開了。
江喬辭隨後去了撫芳院,江婉容和丫鬟們正忙著收拾東西。她的陪嫁比一等侯府的嫡女還要豐厚不少,明麵上抬過去隻怕要超過當年太子妃出嫁時的陣仗。可京城人都講究這些,總不好真的超過太子妃的陣仗,所以要收拾一些東西,提前送到平北侯府去。
他隻站在外麵靜靜地看著,沒有去驚動任何人。
再過個六七天,長姐就要嫁去彆人家,成為彆人的正妻,奔赴一段嶄新的生活。不過這種生活裡,他不再扮演重要的角,而是一個空閒時會出現幾次的路人。他有種想要開口將人留下來的衝動,告訴她說“姐姐,你留下來吧,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的。”
可看見姐姐臉上的笑容時,他又停住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他心裡也明白的,有些分彆是必然的。至少姐姐喜歡她選擇的人生,他應當要去祝福,不是嗎?
江婉容停下來喝口水,轉身時候就看見站在門口的江喬辭,又驚又喜,連忙讓他過來,“怎麼傻傻地站在門邊,一直不出聲?”
江喬辭現在原地不動,傻乎乎的朝她笑著,“我就是過來看看你,等會兒出去還有點事兒。”
“什麼事?不是剛從書院回來嗎,怎麼又要出去?”
“有些事得要去解決。”少年說得頗有些咬牙切齒,然後擺擺手,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
他抹了兩把眼淚,哭唧唧地想,有些道理你倒是明白,這著絲毫不妨礙自己會難過。嗚嗚嗚,他還是不想姐姐要嫁人。
江喬辭像風一樣來了又走,江婉容忙著手頭上的事情沒那麼多心思去猜了,但還是派一個丫鬟去他的院子守著,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到晚上的時候才知道江喬辭跑出去找陸謹言喝酒了,結果沒把人灌醉,自己倒是喝到不省人事被陸謹言從酒樓裡扶了出來。她到底經曆的事情多些,看穿了江喬辭的那點小心思。
對於她來說,她成親不成親對姐弟兩的關係沒什麼影響。隨著每個人都長大,生活中本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東西出現,姐弟兩相處的時間感覺會越來越少。比方說現在江喬辭去了書院,一年到頭隻能回來兩次,他們見麵的機會本就不多。
可這並不能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變淡,因為因此之間還有惦念。總是生活在不同的時空,他們依舊牽掛著彼此,誠摯地祈盼對方的生活能更加如意。
所以她的重點就放在了,她在這邊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陸謹言居然還有時間抽空出去和喬哥兒喝酒。
因為很多事情都已經安排好,最後兩天反而沒有那麼忙碌,她開始接待起過來添妝的人。第一天來的都是京城中認識的人家,最後一天才是親戚和要好的朋友。
話說起來也是趕了巧,俞姣姣和雲霞來的時候,正好江婉媛姐妹也過來了。那天李氏的事情鬨得大,她們應當是聽到了一些什麼風聲,對著江婉容的態度很是冷淡。江婉媛倒是還好些,隨便塞了一份說得過去的禮物,拉著江婉清就要離開。
江婉清則是一臉陰鬱,拔下頭上的一根空心銀簪子往她身上一扔,“送你了。”
她自己倒還算是淡定,因為最後的勝利者是她,那麼這些不入流的言語攻擊又算得了什麼,真要是計較了反而是讓彆人看笑話。
雲霞就有點坐不住,她性子本身就不是多好,又是個仗義的,猛然將桌子一拍,斜睨著江婉清張口就是諷刺,“彆人來添妝,你來乾什麼,給人來添堵嗎。要是不會好好做人,就躲在院子裡學學規矩,免得出去讓彆人看見都不舒坦,罵你都覺得在浪費力氣。”
江婉清依舊木著一張臉,看向雲霞,“那敢問縣主,您又學的是哪門子規矩?”
“自然是宮裡的規律,聖上金口玉言,讓宮裡裡的嬤嬤教我,你說是哪門子規矩?”雲霞冷笑著,專門往人的痛處上戳,“不過我想你也是個拎不清的,不然你幾個姐妹中,為什麼就你嫁得最差。”
江婉清臉色終於變了,往前走了幾步一副想要找雲霞理論的樣子。虧得江婉媛在旁邊拉了她一把,福了福身子同雲霞道歉,最後拉著江婉清一起離開,至於兩個人有沒有在外麵吵起來,那就不得而知了。
雲霞一直看著她們二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說:“你那個妹妹倒是變化挺大的,你注意一些吧,畢竟有人的狗從來是不叫的。”
“等我出嫁之後,那還有那麼多見麵的機會,對我來說,之後她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江婉容給她倒了一杯茶,顯然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她們都已經送了,你準備給我送什麼,拿出來讓我看看。”
雲霞忽然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自然是壓箱底的好東西,不過你得答應我,等晚上的時候你再看。”
說完之後,她便不肯再透露其他,和俞姣姣在這裡坐了一會兒之後,也就離開。
江婉容一時沒顧得上看,她們走了之後就去前廳吃了一頓團圓飯,當然李氏是不在的,聽說是又病了,至於說真病假病就不得而知了。
她忙到夜裡才到床上,想起雲霞送的禮物,便拿了過來,趴在枕頭上要拆開看。不過才瞄了一眼,她就立刻將匣子關上,雲霞居然給她送了一匣子的春宮圖。她臉上燒得發燙,將匣子推得遠遠的,又往裡麵滾了幾圈,心裡開始罵雲霞不著調。可罵完之後,她又不可抑製地想起前世發生的一些事情。
她是正經成過親的,和陸謹言自然也做過那些事情,不過隻有一次。那次的記憶過於慘痛,她整個人都像是被一把刀劈開,肉和靈魂都疼著。那時她不過是個被養壞了的嬌小姐,手腳並用地撕打身上的男人。
陸謹言這方麵倒是也算還好,見她掙紮便禮貌地退了出來,撩起一旁的衣服穿上,隨後就去了耳房。
那次她流了很多血,幾天都沒能下床。她本就不是情願嫁給他的,從此之後她更加抗拒那件事情,陸謹言倒是也沒有強迫她。
可這一世是不同的,兩個人都存了過日子的心思,這件事情就少不了。或許也是能少的,但最起碼要等她生一個兒子之後,不然等她辛辛苦苦陪他打下江山,結果勝利的果實被彆人吃了,那她圖什麼。
她幸虧亂七八糟地想著,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被晴安緋珠拉了起來,開始上妝。當她暈暈乎乎坐在梳妝台前時,她才真正意識到,她真的又要嫁給陸謹言了。
屋子裡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但是不多,比起彆的新娘子出嫁,不知道冷清了多少,就差在江婉容身上安上一個親情緣淡薄的名頭。
緋珠趁著她還沒有上妝,喂她吃一些湯圓,一麵小聲地嘀咕著,“老夫人這麼做,未免也太過分些。”
一個勁在小事上給人用針捅一下,讓人疼了又指責不出來,白白地惡心著。
世人多希望喜事的時候身邊能夠熱熱鬨鬨的,江婉容也不過是個俗人,見身邊冷清心理也不太舒服,吃了兩口湯圓就沒再碰,和緋珠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不是一路人,就算是來了,我心裡也未必痛快。”
她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去,門口突然傳來動靜,原來是項老夫人帶著一眾夫人過來了。項家雖常年不在京城,但也是手握重兵的權臣,想要交好的人家多的是,這才一起過來湊個熱鬨。
項二夫人看著裡麵還沒忙活開,連忙上前說:“快點準備著啊,今天一個個高興的傻了不成,到時候要是誤了吉時,新郎官可就記恨上你們了。”
她聲音利落,話有爽快,逗得一眾人笑了起來。
因為項老夫人和二舅母的到來,江婉容眼眶有些紅,拿著帕子擦了兩下,說,“他才不是這樣小性子的人。”
“你這還沒有成親呢,倒是先護上了。”項二夫人走上前去,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同丫鬟們說:“快點去打些熱水了,再去檢查一遍,東西是不是放齊全了。”
站在江婉容旁邊的是請來梳妝的全福人,張家東府的張二奶奶。張二奶奶是認識項二夫人的,笑著打趣,“怎麼多年過去,你這辣性子一點沒變。你這次可得好好看看章程,等你嫁女兒的時候就知道怎麼做了。”
“我家全是潑猴子,就婉容這麼一個女兒。”項二夫人說的時候,都笑成了一朵花,不遺餘力的吹捧著:“這孩子也孝順,年年送東西去我們那邊。也怪不得我們老夫人一直惦記著,就是我見了也喜歡。”
她這是在替江婉容撐場麵,在場的夫人多是人精,也樂意捧著個場,頓時就熱鬨起來。
項二夫人隨後讓開,讓張二奶奶開始替她梳妝。因為前麵浪費了一些時間,妝容還沒有弄好,就聽見外麵的鞭炮聲,丫鬟衝了進來歡喜道:“新姑爺來了,已經到門口了。”
“呀,這邊還沒有弄好呢,趕緊過去和前麵的說一說,讓他們攔著點,彆讓迎親的人過來早了。”俞夫人在一旁連忙說。
屋子裡的人又開始忙起來,急著替江婉容收拾打扮,當紅蓋頭往下一放時,迎親的人也剛好趕到。
陸謹言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婚服,長發用金冠豎起,鬢如刀裁,眉如墨畫,整個人愈發俊朗,看得屋子裡的一片小姑娘臉紅心動。
“還傻站在這裡乾什麼,還不快點將新娘娶回去。”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女眷們全都笑了起來。陸謹言少有麵對這麼多女眷打趣的時候,有時有些尷尬,耳朵外圈泛著一層紅。
項二夫人立刻讓江喬辭過來背江婉容出門。
原本背江婉容的人不是他,無外乎他的年紀還有些小,不是很穩重,怕在半路上摔著了反而鬨笑話。而他卻梗著脖子說:“她就我這麼一個弟弟,不是我送她出嫁,還能是誰?”,這才定下的是他。
可當姐姐趴在自己背上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姐姐要成為彆人家的了。他有些後悔,為什麼要選了這樣一門差事,為什麼要親自送姐姐嫁人。
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人都在看著,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
江婉容伸手,用帕子擦擦他的臉,“好好的哭什麼,你日後若是想我了,還可以直接來看我。”
“我沒哭……”少年還處在一個變聲期,聲音粗啞,有點難聽。
他背著自己的姐姐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後說:“我會好好念書的,等過幾年我就下場去考取功名,你不用擔心我的。你和……你和姐夫好好的,他要是……欺負你,我會幫你去教訓他。”
“好。”江婉容輕聲應著,手中的帕子越抓越緊,然後被喜婆扶上了馬車。
兩旁響起了喜樂聲,樂器吹吹打打,一路往前方走著。
在前廳拜堂之後,江婉容很快就被送到新房之中,女眷們怕她一個人呆著害怕,便聚集在新房中陪她聊天。主要是她們在聊著,江婉容頭上還有一塊紅蓋頭在蓋著,又看不清楚她們的模樣,聊天也沒有辦法,就隻能偶爾回答一兩句問話。
不過有些人的聲音她倒是能聽出來的,比方說徐氏母女,又比方說陸瑾瑤。
和這些人待在一起,江婉容覺得自己渾身都不自在,比什麼時候都盼望著陸謹言能趕快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執念太深,不久之後陸謹言就真的過來了。
她從紅蓋頭底部的縫隙瞄過去,就看見男子朝著自己走過來,她不由地攥緊手中的綠如意,心跳開始加速起來。她自己都覺得納罕,又不是第一次嫁給陸謹言,怎麼比頭一回還要緊張。